“妹妹年纪不大却好生威风,今日算是见识了。”我一语还未毕,一阵声儿就从人堆里传出来,不大不小,却是我熟悉的声音。
☆、朱雀街端倪(2)
我转过头去,果然是李瑾阙。他一身玄青的窄袖对襟衫,正抱着手臂站在卖胡饼的房廊下笑望着我,夕阳在他的袍下斜划出一道影子来。今日他腰间并无物什,利落的紧。
身后是阿伯忙碌的身影,还有正往外拂的麻油香。
我一愣,自己怎在朱雀街上。再定眼一看,原来轿夫并没有走坊间,而是从朱雀街绕行的。
我见他踏了青石板走过来,微有些晃神。左不过前几日里才见过,今日一见却又像是变了一副样子,人愈发蓬勃,看起来倒是活泼了几分。,“兄长怎会在此处?”。
“今日老三恰得空在家没往出奔,我们兄弟几个便约了来去那望春楼吃杯酒,可巧我刚准备转转,就遇见了妹妹在此处行侠仗义。”
我见他抿唇笑着,又忆起之前在望春楼上一闪而过的身影,又是望春楼么?
“小姐今日...大可...不必管...这桩事。”刚才那小仆已缓缓地从地上爬起,头发松散着。
我瞧着他那双眼睛倒是溜圆透亮,鼓了鼓胸脯,“此事我大可不必管,可既在我轿前发生了,岂有坐视不理之理?”。
其实我此时已心生懊悔,只怪自己太冲动,没有多大的能耐却还爱强出头,怕是往日里的书都白读了,也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
“妹妹可知今日那人是哪家的?”李瑾阙收起了笑,一脸严肃的瞧着我,我闻言摇了摇头。
“那是校尉赵府上的,你平素极少出门怕是不知,如今正得圣眷的赵美人就是从这儿出去的。”他凑近在我耳旁细语开来。
这下我心下着实骇了好几下,赵美人我当然知道。她去岁进宫,不过是启华殿的小宫女,照顾着启华殿王良娣的起居,一直颇称人心意。后来一夜承了盛宠,便升了御女。
好巧不巧,年末那王良娣便害了病去了,据说她伤心的不得了,在启华殿的寝殿里守了一晚,后来王良娣仅有的一女仪远公主也求了皇上让赵美人当了她的阿娘。
起初太后只觉荒唐,可皇上言,八岁大的孩子所言想必都是真心,王良娣在世时也与她朝夕相处,把仪远公主交给赵御女抚养也是放心的。遂又成了仪远公主的养母,亦被封为正四品的赵美人。
我不晓得这些算不算宫闱秘事,也是今岁年初皇宫宴会听了来的。起初我认为那仪远公主必是个玲珑乖巧的阿姊,可是后来太液池一事之后我才真正发觉“所见非实”之意。
今日见了清河公主,竟又觉得“所言非虚”似是错的。这世道,怕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罢了。
那天之事只娘和赵美人殿内的小夏子瞧见,我决计不能空口白话的去告了公主,她也是抓住了这点才更肆无忌惮罢。
月余未出,一回府偏巧走了朱雀街,偏巧又遇到了赵美人府上的,偏巧还就在轿前。这是巧?亦或是,故意为之。
我细细想去,心霎时像一颗石子浸在了那天的太液池中一般,冰透了,独独自个儿却拎不起。
周围来往的人喧喧嚷嚷,我生生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喃喃道,“我竟不知,原是赵美人府上的,如此这般么?”。
那小仆也定定的望着我,似是有话要出口。鸣翠见我晃了神,看着颇有些颓靡,忙上前来扶了我的肩膀,“小姐,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我望了望李瑾阙,他也恰望向我,眼中似有关心的情愫,眉毛微皱了皱。
我心下有些说不清的发堵,急着想要跳离这片圈子,“母亲等我回府估摸着是急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李瑾阙冲我抱了抱拳,又似是叮咛,“妹妹以后...莫要再管无关之事。”。
我忽地笑了,“只怕是避之不及。”。
我见他面上一愣,隐有些讶异。“炤儿先行告退,兄长也早些和几位阿兄回府吧。”
“既是如此,就改日再会。”他眼神微暗了暗,身形一动,连带着袍边的鹿纹摆了摆。
我点了点头,便拉了一旁的鸣翠,“咱们既又到了朱雀街,就当走走消消食,你也陪我说会儿话。”,鸣翠点了点头,微拍了我的手,似是安抚。
我走过几步,又回过头,眼瞧见他愈行愈远,直至掩于人海中。
鸣翠只当我是觉得轿子憋闷,便叫了一侧的轿夫来低语几句,轿夫闻言微颔首,“那小姐可要注意些,这街上人多...还是…安全到府上为好。”。
我盯了他瞧,他却眼神躲闪,不甚敢直视我,言语也磕磕绊绊。
我不禁面上一笑,侧了身去问鸣翠,“阿福在后头跟着吗?”鸣翠点了点头,“在呢,小姐。”。
“那咱们,就好好的,走罢。”
☆、阿福
朱雀街人来人往,放眼各路人马云集。
我却无甚心思去瞧,只低了头细细去捋脑子里的几团麻线。
以前母亲虽讲了不少皇室礼节,也派了管教的嬷嬷来苑里,可我却是不甚爱听的,自觉繁文缛节束的人难受。
现下觉得那是极蠢的做法,进了那皇城内,有哪个不是规规矩矩的守了我所谓的“繁文缛节”呢?那仪远公主自幼养尊处优,怕是个极为要强好胜的性子,加之官家在上月宫宴前的一番夸奖,更是火上浇油了罢。
我之前不常出府,可是不知道其中利害。如今一想,却是有潜心的必要了。将军府与赵府素无瓜葛,赵美人我也未曾见过,想必是不可能要专程难为我一个孩子。
想到“孩提”我竟兀自笑了,我以前素不喜别人这般瞧我,自觉已是个小大人,现在只叹道行尚浅得需修行。
又一转念,赵美人却是仪远公主的养母,想到这一层,正是李瑾阙的提醒点拨了我。
看刚才轿夫匆匆的神色,只怕是有人在暗处瞧着我罢。小仆莫不是个幌子,那仪远公主大概还是铁了心的想要治一治我。
如若是依了那些名门贵女们口中的我,照我之前的性子,只怕刚才早已和鸣翠自报府门。我心下颤了颤,如若那般,想必就不是贻笑大方那么简单了。
把事情约摸着串了一遍,自觉心下舒畅极了,也不为别的而扰了心。
鸣翠见我脚下的步子快了些,小跑着来拉我的衣袖,“小姐可要慢些,莫要散了,这朱雀街人可多的很。”。
我拉过她的袖口往身边凑了凑,冲她一笑,语气竟带着些欢快,“鸣翠,以后咱们好好学着点那皇室的礼节,你和韶灼日后盯着我,莫让我犯错。”。
虽守缛节,可若心有所主,不为缛节所困,如此这般,倒也不算难受。
鸣翠见我情绪又不似刚才,便点了头,在道边儿上走。
人潮中阿福照旧在身后默默地跟着,我习惯了他的护卫随行,却也常忘记了他。因为,他不会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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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是个小哑巴,府上的人说是自小他就被嬷嬷们带来了府上。可在我的记忆里,打小便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小哑巴。
他本身就会些拳脚功夫,后来常跟在大哥身边学习。
不知什么缘故他便哑了,阿兄说他虽说不了话,可单论武功,保护我是没有问题的。
他到了炤苑以后,因为哑又偏还戴着一副面具,颇不受小丫鬟们的待见。他自知无法言语,也怕讨了没趣,便在暗处保护我。
我常见他一个人在侧屋坐着,有时晚了,屋里油灯也没有,就着月光就那么孤零零的。
管事的徐嬷嬷说他面貌丑陋,怕吓着了人,索性就拿面具遮着了。可他的眼睛却是极好看的,像一汪碧海,浑身的感觉像极了我幼时见过的一个粉雕玉砌的娃娃。
那个娃娃便是再幼些时,我练武被摔得半条腿都是淤青,告诉我“不要怕,练好了以后一点儿都不会伤着”的人,也是拉着我去给我买回香坊里透花滋的人。
自小我阿爹常年外出,母亲不喜我多食点心,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回香坊的味儿。只是以后又去买了来,却又不甚相同。
那双温暖闪烁的眼睛,注视着我告诉我“不要哭”。他的眼睛亮亮的,笑起来像一弯月,大抵是我那时见过的最懵懂又最好看的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