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儿糊弄人自是了得,我已司空见惯。”百里弥音轻挑眉梢,乍显捉弄意味。
“……我不是问你这个。”
“那你所问哪般?”
“……”户绾唇瓣微张,只消见到百里弥音深邃的眼眸里若隐若现的狡黠,面上却端的是道貌岸然,她便觉颓靡。“我......我问你可有决定走哪条道。”
“取决于绾儿可有灵药应对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开在黄泉路上引渡亡魂的曼珠沙华?”百里元适时插话进来,以免她们忘了自己的存在,这一路他没少受冷落。“据传此花叶生不见花,花开不见叶,花叶相惜永相错,生生世世不相随。因此曼珠沙华是怨念极重的不详妖花,其花瓣犹似曲张的魔爪,能摄人心魄。”
曼珠沙华亦被称作彼岸花,花开彼岸,阴阳两隔,多见于荒丘坟茔。缘于它奇特的生长习性,才有了地狱之花的传说。彼岸花开如血色绚烂,花朵硕大而无叶依托,异常妖冶。典籍记载,彼岸花可用于麻醉止痛解毒等效用,虽可入药,却有大毒。
“店家所谓的阴邪原来是曼珠沙华作祟。”户绾对可以入药的草本通识甚多,曼珠沙华亦不例外。“花开时,气味辛臭如腐,闻者无不四肢酸软乏力,思绪错乱如陷魔境,正是花毒致幻之故,而眼下正值曼珠沙华的花期……我倒有适症的解毒药,可是保不准对两匹坐骑能否起效用。”
店家道是十有八九神思恍惚,并不尽受影响,安然无事的人必然凑巧错开了花期。
“姑且一试,加大剂量。”百里元颇想见识一下传言中凄美妖惑的曼珠沙华,不住怂恿道:“解毒用药伤不了马匹,即便无甚效用,花毒亦不致命,它们充其量疲乏一阵亦或受点惊吓。”
“倘若它们疲乏到走不动道,那我们抄近路的意义何在?”户绾幽幽问。
“……”百里元哑口无言。
“马匹不受花毒影响。”百里弥音笃定道:“十几年前我自苍塞来就抄了近道,那时亦正值花期,唯有小叔遭了曼珠沙华的罪。”
百里元闻言甚为震惊,问:“怪不得你说不曾走过盘山古道……既然是花期,你当年怎不受干扰?”
牲畜尚可理解,然而百里弥音乃□□凡胎,怎同牲畜般不为曼珠沙华的花毒所扰,莫非她这阴命祭司真可阴阳两界穿梭自如?百里元兀自腹语。
第五章
一想到百里弥音异于常人的体质,户绾倒不足为奇,兴许又是凤凰血的功劳,有祥瑞的气血护体,自可抵御阴毒邪气入侵。九阶雷池里的合窳见了她退避三舍,神兽火麒麟亦不刁难她。说来,凤凰血也是玄妙,对付吊诡之物倒是如汤沃雪,对付寻常毒物却莫可奈何。百里弥音长久以来被寒荼草之毒所折磨,七年前亦着了宁神香的道,可见凤凰血并非无所不能。
户绾不禁暗忖,当初为解自己体内的针蛊,曾喝过百里弥音的鲜血,不知可否同她一般不惧花毒。
“哈哈……没有马匹这个困扰甚好,我等大可往小道去,就有劳户绾姑娘赐药了。”百里元瞧缄默的百里弥音丝毫没有为他解惑的苗头,只得放声一笑,以掩饰受到冷遇的沮丧。
户绾颔首回以淡然一笑,落在百里元眼里却嫣然娇媚。
策马上了盘山古道,循着店家的指引,仨人顺利找到捷径的豁口。
如店家所言,小道荆棘丛生坎坷难行,莫说人迹不至,恐连兽踪亦难觅。旺盛的杂草齐腰,若非骑在马背上,只怕举步维艰。两匹老马健步如飞骁勇无畏,生生在林间践踏出一条幽径来。
“我倒是小觑了这两匹马,尽管年迈却怒蹄铮铮,绝对是狩猎的好手。”百里元言及此,忽而想起百里历代祭司的赤羽箭,此番却不见百里弥音携带,不由好奇道:“祭司箭术了得,素来弓不离身,此回苍塞难免兴戎动戈,怎不带上你的弓箭?”
百里弥音蹙眉,道不清是惋惜遗失的弓箭亦或嫌百里元闲话繁多。
那张作为守冥祭司法器,象征祭司尊崇地位的弓,随着销毁的金丹卷长埋于鲦山內,自不可与百里元道,亦不能不作回应,以免他疑云渐长妄自猜测。户绾神思回转,灵动的眼珠显得睿智而机敏,郑重其事对百里元道:“你应当知道百里宗主亦是全阴命格吧?当年若非阿音降世,守冥祭司非他莫属。前一阵子他不幸罹患重病,无以得治,自知时日无多,大抵心有不甘,遂偷了阿音的弓,暗地将其焚毁。那张弓……成了他的陪葬。”
三言两语解释了弓的去处,顺便编造了百里南的死因,以防百里元哪天突然问起。最重要的是,她试图厘正他的误解,百里一脉并非悉数坦荡磊落,关于天蚕庄的滋扰,不尽然出自卞桑兰的狼子野心,兴许另有内情。
百里弥音闻言不禁唇角含笑,对于户绾张口就来的诓人本事着实佩服得紧。
“怪不得此行不见宗主,原来竟已溘然长逝。”百里元怅然道:“让户绾姑娘见笑了,宗主此举虽不光彩,却也情有可原。”
户绾笑而不语。她不得已给百里南安了个比较光彩的罪名与死因,倒成了情有可原的说词。
闲谈之间,眼前的路突然开阔起来,荒草明显稀疏许多,小径便愈发明朗。张望去,前面满目腥红的曼珠沙华沿道铺张而去,既绚丽又诡谲。辛臭的腐气若有若无撩抚嗅觉,仿佛在冥狱血河中摆渡,令人倍觉压抑。绽放的花瓣通红似火,在轻风中摇曳,一如在炼狱经受痛苦煎熬而挣扎的魔爪,颤抖着向路人乞求救赎,卑微却怨戾。仨人无不动容,好像心被它掏走了般,淹没在空落落的无望里,哀怨重重。户绾与百里元尚且服了药,只消看着曼珠沙华硕大的花瓣亦觉难以招架,遑论深受花毒蛊惑的过路人了。
闷不吭声穿过曼珠沙华花丛,仨人黯淡的情绪久久不能平缓,只余马蹄声声回响,犹如冥府的丧钟,亘古凄凉。
只可惜户绾没有合适的容器,否则免不了要采撷一些用以入药。
经过数日披星戴月的奔劳,仨人在破晓时分染了一身晨霜,慢悠悠经过苍塞斧口外的沙石林。天未亮,残月尚还悬挂穹顶,百里弥音不敢冒进苍塞。天蚕庄就隐匿在这片嶙峋的乱石深处,她与户绾仗着一双夜视眼张望去,独闻熹微晨光下窃窃私语的夜虫和窸窸窣窣俨然轻笑的夜风,瘆人的寒凉。
百里弥音喝停马,望着远处陷入沉思,暗自斟酌着要先回苍塞复命还是单枪匹马直捣天蚕庄。
“阿音,莫逗留,你且看那里。”户绾抬手指着地面稀疏的草丛,有些长势昂然挺立,有些却耷拉下来。“有踩踏的痕迹,短期內定然有人出入,指不定是天蚕庄的人,可别狭路相逢了。”
百里元循着户绾的手指看去,在暗淡的光线中连粗壮的石柱亦只瞧得清模糊的轮廓,不禁对户绾的视力感到惊诧。
“何惧?迟早要交锋的。”百里弥音身量笔直,不卑不亢。
“眼下尚无万全之策则当避免无畏的纷争,不如先回苍塞再从长计议。”户绾劝道。
“户绾姑娘言之有理,听掌祭说卞桑兰这妖女心狠手辣诡诈多端,单凭你一己之力……”百里元附和着,话音未落便眼睁睁看着百里弥音驭马小跑而去,俨然不屑搭理他,着实令他气闷。
晨曦初露,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在霞光照耀下旖旎缥缈,令户绾恍惚如处悠远静谧的梦境,分外失真。两座高耸入云的冰峰映入眼帘,仿佛两尊屹立九霄的门神,威严持重镇守着苍塞的隘口。
顾名思义,斧口因其像斧子劈开的缝隙,自上而下由宽渐窄,坐落于两座紧邻的冰峰间,故称斧口。相传两座冰峰本是归并的,乃天地混沌时盘古无意的一斧头才将它劈成两半。过了斧口便是苍塞,长长的狭道仅容一马通过,剔透的坚冰异常光滑,一不留意便摔个人仰马翻。加之豁口越小越聚气,刺骨的寒风如阴兵过境急灌而入,凄哀的嘶吼不绝于耳。
仨人纷纷下了马,在斧口前添了厚重的衣裳御寒,均包裹得严严实实方敢进斧口,否则穿穴的凛冽寒风扑来,如剜皮肉般生疼。
“卸马鞍,放生。”行至斧口前,百里弥音一边吩咐百里元,一边将马背上的包袱披挂于身,随即利索拍了拍马腹,算是与它们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