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绾默默听着百里元的絮叨,不胜唏嘘。华夏广袤的疆土,无论容居何地,均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反观常年冰寒且寸草不生的苍塞,谈生存是何等残酷。
冢祀台一众人见到卞桑兰,不约而同噤了声,神色复杂觑着她,既惧她又憎她,唯独百里弥音对她视而不见。卞桑兰不是首次成为众矢之的了,昨日亦是在此,众人将她围着,便这般觑着她,等着她施术。
“我是长得何等天香国色,容你们如此端看?”卞桑兰撩抚着胸前的发丝,故作媚眼含羞之态,打趣众人。
一句话劝退了众人的目光,卞桑兰扫视一圈,但见他们纷纷东张西望起来,颇得意。径自落座于百里弥音身旁,一抬眸,却发现原本无视自己的百里弥音正直勾勾睨着自己,眼底的得意之色立马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处安放的张惶。
“看我做甚?”卞桑兰虽然气势薄弱下来,嘴上却仍要逞强。“乌泱泱一众人怎不见主事的,你们掌祭呢?”
此前没少来苍塞,卞桑兰也知道掌祭才是主事者,眼下却不见他,心想主事的人不在,这帮人围在这也相商不出个结果。
“找掌祭做甚,莫非又要讨公道?”百里弥音促狭道。
“......”甫一听公道二字,卞桑兰心眼一提,看着百里弥音沉静的眸子依稀带着挑衅的况味,不由想起她杀气腾腾的模样,甚是瘆人。卞桑兰微不可闻吁了一口气,迟疑道:“谁......谁要找他了,我要找的是天蚕甲,且看你们也嘀咕半天了,可有头绪?”
百里弥音不作答,转向众人吩咐道:“按我说的去置办罢。”
在座的大多是百里弥音的前辈,却都服从于她,听她发了话均无异议,陆续起身离座。
“哎......你们这就走了?”卞桑兰未听出个所以然便眼见众人各自散去,连忙追问道:“我可是失主,就没人给个交代?”
众人未理会,卞桑兰不免有些窝火,瞥了眼处之淡然的百里弥音,复又气恼道:“敢情他们都似你这般狂妄无礼,莫不是住在冰天雪地里久了,连礼仪都不通了。”
百里弥音也不嫌卞桑兰在耳边聒噪,索性盘起腿闭目养神。
“对了,昨夜我施术之时听到你声音清明,似乎不曾迷乱心智。”卞桑兰在百里弥音脸上打量道:“太奇怪了,你......为何异于常人?”
百里弥音不发一语。
“百里弥音!”卞桑兰被百里弥音如此冷落,气得够呛,几欲抓狂,又奈何不了她。忿忿盯着百里弥音,又闷闷干坐片晌,不知不觉便在百里弥音孤傲而清冷的侧颜下平复了心情,连着眼神亦覆上柔色。
绛霄峰坐落于冰崖边缘,冢祀台则临着万丈深渊,深渊下便是殓谷,其他地方则朝向开阔的雪地。
户绾架好柴禾,抱着用以盛雪的陶钵出了绛霄峰。即使暖阳照拂,风却仍刺骨,吹得户绾打了个寒颤,望着苍茫的雪地,想着她的百里弥音在此生活的那些年头,心里便徒生悲戚。
拢紧大氅,见峰脚的新雪堆了人高,户绾也不愿走远,就近盛了满钵。往回走时,冰雪又自峰体簇簇往下滑落,倏然飞雪漫天,扬了户绾一身。被雪花迷了眼,户绾目不能视,唯有闭上眼睛缩着脖子呆立不动,与此同时,听觉却灵敏起来。只闻一阵沙沙的摩挲声自峰壁灌入耳膜,犹在咫尺,异常清晰。细辨之下,不似风啸,倒像有什么东西在冰雪之上拖行,户绾暗觉不妙,当即顾不上思量,仓促退开丈远。
立于飘旋的雪花之外,户绾不及抖落一身飞雪,仰头看去,峰体表面赫然出现一道向上盘曲的拖痕,估摸一臂宽,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但凭此蹊跷的痕迹,户绾虽落了周全,却仍心有余悸,不住揣测苍塞除了蝠雁可还豢养着别的怪兽。百里弥音不曾告诉她的事情多了去,便是冰巅上那几只蝠雁亦是听百里元说的,若真还养着别的异兽,户绾倒也不足为奇。如此思量着,便也不作多想,掸拂去氅裘落雪,端着陶钵回了绛霄峰。
脚步声由远及近,卞桑兰撑着脸颊慵懒回头瞥了眼,一见户绾手里拎着的水壶,瞬间精神抖擞起身迎了过来。
“卞庄主莫急,没人与你抢,且坐下慢慢喝。”户绾将水壶递给卞桑兰,见她迫不及待的模样,只觉好笑。
百里弥音听到户绾的声音,悠悠睁开眼,静静看着她。方才还琢磨她去给百里元换药怎耗了这么久,原是为卞桑兰烧水去了。原想说烧水这等琐事尽可交给下人去做,然斜了眼户绾身后的百里元,一想到他的伤正拜自己所赐,只得缄默。
“你的脸......怎么......不是受伤了吗?”百里元见百里弥音完好如初的脸,惊诧不已。昨夜还见她脸上布满血痕,怎一夜之间就了无踪迹了,不由怀疑昨夜烛光昏暗,怕是自己看错了。
百里元一语引得户绾与卞桑兰齐刷刷向百里弥音投去目光。只见百里弥音眼色阴冷瞅着百里元,那张宠辱不惊的脸上倒别无异样。
“受伤了吗?”卞桑兰端详一番,疑惑道。
第十六章
在百里弥音的眼神震慑下,百里元心生戚戚,陷入自我怀疑中,支吾道:“许是昨夜我看走眼了。”
卞桑兰兀自喝着水,未在意。然擅察言观色的户绾但看百里弥音眸里藏不住的威慑便知其中有猫腻,意味深长睨着百里弥音,似在警告她:“你有事隐瞒我,我当下先不问,回头却是要深究的。”
百里元低着头暗自琢磨,分明在昨夜,百里弥音受伤的脸那么真切,怎一夜便愈合了。莫不是自己在做梦,梦见她的脸受伤了?然环顾齐整明净的冢祀台,确实是自己昨夜收拾出来的,再说,自己因伤几乎成夜难寐,又何来的梦境呢。百里元越琢磨越迷糊,忍不住抬眸悄悄觑着百里弥音,但见她完好无暇的脸颊,丝毫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不禁愁眉紧锁。
见百里元困惑的模样,户绾不欲他多想,却又没法为他解释关于百里弥音异于常人的自愈体质,只得岔开话题,问道:“其他人呢?”
“置办冰凿和绳索去了。”百里弥音回道:“我要下殓谷探一探究竟。”
户绾想起昨夜百里弥音所说的异象,遂转向卞桑兰问:“卞庄主,天蚕甲可会发光?”
“我怎知。”
“既是你的物什,你怎会不知?”百里元说。
“还不是托尔等的福将它盗了去,害我长这么大亦不曾得见过。”卞桑兰放下茶盏,白了一眼百里元,没好气道。
“......”天蚕甲在苍塞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如今面对卞桑兰的责备,百里元竟无力反驳。
“户大夫为何这般问?”卞桑兰目光灼灼盯着户绾,料想她知道一些眉目。百里弥音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向她打听多半白费力气,倒是户绾显得通情达理些。
“昨夜阿音下了殓谷,发现悬壁上依稀泛着幽光,颇为诡异,然不知缘何而起,这不,她才想再次下去查探一番。”
“原来如此。”卞桑兰听到百里弥音连夜去找天蚕甲,不觉眉眼含笑,也不想百里弥音之所以心急全然只为族人着想,无关乎她。
户绾见状,只当卞桑兰乃为天蚕甲初露的线索而欣喜,岂知她的小心思并不如此单纯。
“眼下苍塞但凡有点身手的练家子都被这妖女囚在天蚕庄了,我亦受了伤,即便确定天蚕甲在殓谷下,怕是也没有合适的人手下去,不如......”百里元本欲趁机与卞桑兰商谈,想以人手短缺的名义让她先放了那些族人。
“我一人足矣!”百里弥音不假思索打断百里元。
“......”百里元无奈瞅了眼百里弥音,郁结不已。他权当百里弥音好逞强,做事未经深思熟虑,当下忿闷道:“呵,祭司徒有勇,却无谋!”
百里弥音不以为意,任百里元误解,懒得多言。户绾却不乐意百里元如此评说百里弥音,当即回道:“百里公子此言差矣,你以为阿音听不出你那番话里的意图?你又以为卞庄主听不出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倒是公子自作聪明却小瞧了人。且让我来帮你问问卞庄主,眼下苍塞人手不足,为了寻找天蚕甲,不如将天蚕庄的族人送回苍塞帮忙,卞庄主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