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渐苏吃惊过后,一丝痛楚浮上面容:“你、你不在人世了?”
丹心说话逐渐无声,全靠一股气流涌动:“二爷,奴婢等你好久了,奴婢快支撑不住了……娘娘死于非命,不是二爷你的错,是他,那个人……他骗了好多人。”
兰渐苏问:“他是谁?”
丹心肿白的脸爬上几道小虫似的裂痕,脸分成四五瓣裂开。她面部的惧色褪成一瘫死寂,嘴唇异常艰难地说出几个字。
兰渐苏焦急问:“你说的是谁?我没听清!”
他将耳朵凑去,只听丹心细如蚊蝇道:“二爷,去寻娘娘的遗物,豳柳桥,第三个桥洞的壁砖中,二爷……二爷一定要替娘娘报仇,要替娘娘报仇啊。”
“好,我知道了。你再说一次,母妃到底是谁害死的?”
兰渐苏耳畔一阵凉风过,待抬眼再去看丹心时,丹心已魂做三缕,随青烟飞去。兰渐苏喊了两声“丹心姑姑”,耳边只有风在刮响,蝉声切切。
*
兰渐苏撑着小舟游到豳柳桥桥洞下,桥洞砖壁长满青苔,唯有几块砖犹若新饰,是有被动过的痕迹。
兰渐苏抽出一把匕首,将那几块砖凿出。砖后一块小空间,里面放着一大包用牛皮包起来的物事。
兰渐苏探手去掏,手指勉勉强强碰上牛皮,舟身却倏动荡,往身后跑去。情急之下,兰渐苏一手划在水上,另一手极力伸长去够遗物,身体半截在船里,半截已伸直在水面上。
船越往后走,兰渐苏身体越探越去,抓住遗物时,人终于也噗通一声,和河水抱了个满怀。他紧忙先将遗物塞进衣物内,这才浮上水面。小舟性皮,一扭一晃飘出老远。
此时,宝绿河水上,一条红木画舫施然破水游来,船头站着个秀美多姿的青衣男子,腰上缠条华美绣鸟兽玉带,眉宇淡冷中荡着一分坚毅。身旁一个贴身侍从,神态肃然,似看万物不忿的苦大仇深样。
兰渐苏一颗脑袋浮在水上,画舫临进桥洞,青衣男子看见冒在水上的人,眉头微蹙:“二爷?”
身边侍从噗嗤一笑:“二爷在这儿玩呢?”
青衣男子睨他一眼,他立即敛住笑意,继续挤出苦大仇深的正义之情。
兰渐苏抹开脸上的水,看清船上人后,笑道:“原来是相爷啊。”
青衣男子乃是当朝丞相沈评绿。
沈评绿年少有为,极有政治头脑及治世之才。曾为大沣外岛问题提出可行政策,立下大功,出相时不过十八岁。为相六年,功绩累累,深得民心及帝王宠信,是个年纪轻轻便走上巅峰的人生赢家。
然沈评绿大局上具有真知灼见,于官场内斗中则阴狠毒辣。性子爽明,铭恩必谢,有仇也必报。还报得不择手段。
据闻沈评绿少时受过督察院左都御史一番羞辱,出相后,他以德报怨,将自己的亲妹妹送给左都御史作妾,与他交好。其后两年时间,他搜罗左都御史以权谋私、贪污受贿以及通信敌国的罪证,将他一家老小满门抄斩。
虽然沈评绿凭借自己的地位保住妹妹一条命,但其妹不堪如此打击,在相府中自缢身亡。
兰渐苏在皇上面前提过此案内情,令皇上认为沈评绿品性不善,行事毒辣,便与之略有疏离。
沈评绿要是记恨起来,与兰渐苏之间,算有一定的私仇。
这厢,沈评绿的画舫已经游进桥洞内,让船夫掌住船,停在兰渐苏面前。那侍从一张正直脸绷得很辛苦,不住又咧了嘴角笑:“二爷,好久不见。这是坠水了,需不需要卑职帮您喊个救命?”
兰渐苏见这二人居高临下,连个侍从都能戏侃起他,自觉所处地位狼狈。一方面为了顾全颜面,一方面装逼性格使然:“此水清幽,又通皇宫内河,深受天子龙气浸染,我在这里泡个澡,正好洗洗身上秽气。”
侍从奇道:“穿衣泡澡,得体得体!”
“要不你也来试试?”兰渐苏甩了一捧土腥河水到那侍从脸上。
侍从脸上溅了一手水,闭起眼,几颗水珠滑下,干笑道:“不了,卑职体秽,怕坏了天子龙气。”
沈评绿凝视兰渐苏好半会儿,忽道:“虽然天气燠热,但水中到底阴寒,二爷还是赶快上来,不要着了凉。”他俯下身去,拉住兰渐苏的手,将他捞上。
兰渐苏借着他的劲儿上船,向沈评绿揖了一礼。
沈评绿向侍从道:“带二爷进船屋换身干净的衣裳。”
兰渐苏进船屋换了件干净的素袍出来,他抖了抖那件换下来的湿衣,梅花镖从衣内哐当掉下。
沈评绿“咦”了声,指着那梅花镖问:“二爷身上怎会有此物?”
兰渐苏捡起镖说道:“多日前王府闯进刺客,留下此镖,我得知镖铁来自京城,进京后便逐家铁铺去询问,却无一人见过此镖工艺。”
沈评绿问道:“二爷可否将镖给微臣看看?”
兰渐苏心想给他一看无碍,便将镖递给他。
沈评绿打量了几眼这枚镖,目光露出坚定之色:“这梅花镖削得极轻极薄,便于随身携带,却又锋利异常,工艺不俗。若我所想不错,此镖应该来自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北落十七门。”
北落十七门。兰渐苏暗暗念了这五个字一遍,又问:“你怎能确定?”
沈评绿朝侍从使去一个眼色。侍从衣摆一甩,铿铿甩下数枚长相相同的梅花镖来。
沈评绿道:“这些全是宫中被捕刺客所留的暗器,御前侍卫长说,宫中所获暗器过多,仓库实在放不下,于是送了一些给微臣作纪念。”
兰渐苏捡起地上一枚镖,与自己身上的作对比。无论大小还是工艺,确实一模一样:“我还能跟圣上来个同款,当真荣幸之至。”朝沈评绿二度作礼,兰渐苏道:“多谢相爷解了我多日来的疑惑,实在不知该如何答谢。”
沈评绿淡淡一笑:“二爷倘若真心想答谢微臣,微臣这里,倒是有一个忙需要二爷帮。”
“什么忙?”
沈评绿向船屋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着急,咱们进里头说。”
作者有话说:
温馨提示,想攻男主的最后都会被男主攻,男主是大总攻
第6章 怎么可以吃兔兔!
船屋内一张案几,俩人相对而座。沈评绿挽袖,为兰渐苏倒了一盏清茶:“二爷此次进京,可有经过三江之地?”
兰渐苏啜饮一口香茶,胃中温暖,渗及周身:“父王此次进京走的是水路,三江之地确有经过,但没靠岸歇停。”
“那么经过三江时,二爷何见何闻?”
兰渐苏眸色微黯,聚来凛然之意:“三江两岸赤地千里,房屋皆为残垣废瓦,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可言。王爷虽命人隔江施银救济,却终究杯水车薪。”且在船上撒银子的行为太过暴发户,惹来不少民怨。
“不错。造成这一切的,是工部尚书兼翰林院大学士施友恭。”沈评绿叹出饱足的一口气,紧起手指在案上恨然一敲,“施友恭去年私吞三江筑堤银款,导致今年三江洪水泛滥,良田尽毁,百姓家破人亡。不仅如此,施友恭还谋害了要上奏朝廷的邰江知府。而清江知府、岐江知府则受他威逼利诱,一个告老还乡,一个左迁疆地小县。施友恭仗着自己是三皇子的亲娘舅,深得皇上宠信,多年来贪赃枉法,为所欲为,这次更是苦了三江民生。这般只手遮天,目无法纪,臣实在所见不容。所以微臣打算,这次在太后寿宴上弹劾他。”
兰渐苏凝眉问:“相爷要弹劾朝中重臣,为何不在朝堂上,而要选在太后寿宴?倘若坏了太后心情,岂不是惹太后和皇上不快?”前生老职场人,这点顾虑不能没有。
沈评绿道:“施友恭党羽众多,于朝上参他一本,定有狡诈之臣替他诸多诡辩。圣上虽英明神武,只怕也会被他们的巧舌蒙蔽。而此次太后寿宴,有诸位皇亲国戚以及太后在场公证,还有二爷你作为人证,臣更有取胜之机。至于事后皇上心下看我如何……只要能扳倒施友恭这个大贪官,微臣受点冷眼又何妨?”
他陈词慨然,好似怀有霁月,袖揽清风,马上要英勇就义的样子,看得兰渐苏悄然别生滋味。
沈评绿见他沉顿,便道:“二爷若是感到为难,微臣也不会强求。”
兰渐苏思酌少顷:“铲奸除恶义不容辞,只是,这件事来得太突然,我心里没有准备,还是得回去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