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渐苏侧开脸,被他轻啮着的唇脱了出去。
夙隐忧微怔,眸中几分呆愣,几分不解,可能还有一分对自己的怀疑。
这个吻虽然没用上他浑身解数,也是下了不少功夫。以往让他这般亲的人,无不全身酥软,倒入他的怀中。怎么兰渐苏反而撇开脸,还一脸……正直?
兰渐苏拂下胸膛上的手,抹去唇上津渍:“世子殿下燥火攻心,晚上在下叫几个婢子、兔儿爷去伺候您。弟弟可不是降火凉茶,这福分消受不起。”
夙隐忧眉梢隐动,抿起的红唇渐渐退白,双眸中含着丝丝幽怨,好似要将兰渐苏盯出千疮百孔。
兰渐苏心里咯噔。险欲问:兄长此刻心境,可是参透了被始乱终弃的怨妇之道?
兀自幽怨半晌,夙隐忧退开兰渐苏的身子,咬重字说道:“你这碗凉茶,我早晚要喝到。”
兰渐苏心里咯噔咯噔咯噔,眉角不住微抽:来人,他哥散发信息素散发得有点中二。
待到御赐宅邸前,浈献王见二人嘴角各破一边,疑问:“你们俩嘴角怎么破了?还这么巧,一人破一边,大小都一样?”
兰渐苏不知如何应答,口中嗯啊,但听夙隐忧直言:“我们亲嘴了。”
浈献王说:“哦,亲嘴啊。本王还以为是什么……”走了两步,猛然折道而回,眼似铜铃大,声震如钟,“他之母矣!你们亲嘴了?!”
兰渐苏吃了不比王爷少的半斤大惊:这是什么品种的悍将?就算是连伪骨科都算不上的伪骨科,多少还沾点骨沾点科,沾骨科的事,是能这么坦然直言的?
夙隐忧手指碰嘴角破皮处,安之若素地笑:“确乎激烈了些,只怪渐苏太野,不好控制,下回我手段需再硬些,叫他乖乖让我亲个饱。”
兰渐苏愕然之中不忘急步后退,表情恰似步惊云怀里抱着孔慈面前站着聂风。
浈献王五官迅速拧作一起,嘴巴讶异出两排东歪西倒的牙。
“他……他……”结巴片刻,浈献王才找回说话的门道,“他以前差点是你妹夫,现在是你庶弟,你跟他亲嘴,还亲破了皮?忧儿,做人不是这么做的!”
醒世真言振聋发聩,夙隐忧如听至理。他沉思许久,“嗯”了一声:“父王说得有理,为人局限甚多,孩儿从今往后不做人了。”
浈献王身形颤晃:“本王不同意!你不当人,那本王成什么了!”
“这点,儿子的确是没细想……等儿子仔细思量,统筹一番后,再来与父王商讨。”
“商讨个母亲!他前几日才踢了你屁股,你恨他入骨,这便不记得了?”
“如今想来,倒不失情趣。这等野性,也深得我心。”夙隐忧打脸飞速又自然,亮响得堪称美色误人第一绝唱。
“兰渐苏,你屁不吭一声?”浈献王所受打击巨大,言语终究顾不上素养。
兰渐苏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僵硬吐出:“戏码过分狗血,儿子槽多无口。只想下去扼住鬼喉,逼他们改写剧本。”
浈献王指着夙隐忧喝问:“那么多兔子你不搞,非要跟这个害死你妹妹的人搞在一起?”
夙隐忧张大眼,脑门上仿佛亮起个灯烛:“是了,怎么没想到妹妹?妹妹得知我替她完成未行之事,泉下有知定要笑穿棺材板。真是一箭双雕的喜事啊。”
天空忽然打了两个雷,映出浈献王快喷出一口血的如土面色。他往后跌退数步,叫几个小厮堪堪扶住。
兰渐苏看父王神情凄然,活似下一秒便要高歌“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爸爸真的很受伤”、“世道待本王不公,逆子其罪可毙”、“苍天薄待于我,本王老命拿去”、“今夜杖毙二子,明日老子重生”、“天涯何处无芳草,本王恨不得当年没有屌”。
“逆子”神色如常,舌尖一舔嘴角破皮处,向兰渐苏半明半暗地投去一眼。口型暗说:“待会到爷房里来。”
兰渐苏掌住额头,吞入一声长叹:《雷雨》窥视万物古今,世间至宝也。只是老天爷让我当这出戏的主角,便有点像逼良为娼了。
第5章 梅花镖自北门来
在房里研究了半晌那枚梅花镖,兰渐苏依然全无头绪。先前想死的心情很强烈,现在不想死的心情来得很突然。原主早被踢出京城,一屁股滚到浈献王底下当个废物,因得罪圣上,留有污名,将来再来个一波三折,可能连个郡王都捞不到。到底谁跟他这么深仇大恨,还要杀他?解不开这个迷题,兰渐苏再投胎也甘心不下。
推门而出,兰渐苏和徘徊在他门口的夙隐忧撞了个正着,嘴唇险些再互磕一回。
夙隐忧匆忙站定,收住惊慌神色,挂上他潇洒人间视众生为草芥的神气来。
兰渐苏看得出他伪装淡定的皮囊下有一颗慌张的心。但他的心慌张,他的嘴巴不慌,还会强吻人,可怕得很。
兰渐苏忙先捂住嘴,隔着手掌问:“哥哥在这儿干嘛?”
夙隐忧踏进房内,步步逼近,佯怒道:“昨晚我在房里等你多时,你怎么不来?”
兰渐苏一路后退,嘴越捂越牢:“你我到底是名义上的兄弟,这样终归不好。”
夙隐忧将他逼到墙角处,扣住他的手腕:“有什么不好?你怕什么?怕父王?怕皇上?难道几日来,不是你有意处处撩拨我?”
兰渐苏手腕发疼,濒临崩溃:“在下将你敬如兄长,绝没半点其他心思。”
夙隐忧面上扫过一层霜:“好一个没半点其他心思,那之前你说的那些,做的那些,也都是敬我如兄长?”
兰渐苏头比石沉,拼命鞭打自己的灵魂:你到底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以致一个大好美少年如斯癫狂?
“哼,不过似你这般的人,我也不是没见过,先攻后退,欲擒故纵。你想抓住我的心,倒不必使这些伎俩。”他将兰渐苏的手硬是拉来,放到自己胸口上,“你本事这么好,这颗心终究还是会给你。”
兰渐苏直呼:“救命,恋爱脑stop!”他根本不想和这里的人,发生任何超出普通情谊的关系,他只想找出杀他的人,然后再自杀回家。
但夙隐忧胸膛很滑很软,他当真有点舍不得收回手。
夙隐忧自哂自笑,自说自话:“你什么也不必说,我知你心里怎么想,反正你最后也会是我的人。小爷现在正要去玉琳阆苑喝杯花酒,你与我关系已明,如今必须同我如影随形。”
兰渐苏一肚子牢骚不知从何喷起。这位世子兄长,先是弄错他的用意不说,现在还隐约有把他当作0的意思。若非有更要紧的事在身上,不想再和这个世界牵扯更多,兰渐苏已然狠狠教他“做人”。
走出大门,兰渐苏脱开夙隐忧的手:“同行到这儿便好,接下去各走各路吧。”
夙隐忧眉头拧起:“你不同我去玉琳阆苑?”
“弟弟思来想去,仍是不爱花酒,爱绿醅,这厢便寻绿醅去了。”兰渐苏这话说罢,双脚已飞跑出老远。
夙隐忧张嘴喊:“兰……”噎了后两个字在喉里。
兰渐苏问遍京城中铁匠,皆无人知梅花镖工艺来自何处。当下心情郁闷,寻了间客栈饮酒。
客栈门前的老槐树蝉声切切,树下,一名身着浅藕色襦裙,宫女打扮的女子,笼罩在绿荫蝉噪中。
兰渐苏见那女子面无人色,双瞳涣散离神,且日光下没有影子,心下已了然十分。
他搁下酒壶,往那女子走去。走近一看,便见女子浑身滴水,脸肿胀惨白,两条被浸得湿漉漉的眉毛拧成一团。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神情,只是恐惧,无止境的恐惧,恐惧装满了两颗浮出眼眶的眼球。
常人死后,若不立即下地府,三魂七魄便在人间熟悉的地方游荡。无极深怨念或得灵力相左之鬼,一年去一魂,七天去一魄。三年魂尽,七期魄散。这个女鬼只剩一魄惧魄,显然已死亡超过四十二天。
兰渐苏问她道:“你是宫里来的?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女鬼两片腐烂发白的唇瓣颤动良久,虚气无力地唤出一声:“二爷。”
兰渐苏眼皮跳动起来,望见她耳根下方一颗红痣,吃下一惊:“丹心姑姑?”
丹心姑姑是淑蕙娘娘的贴身宫女,二皇子从小由她抚养,她一向将二皇子视如己出,二人感情深厚。虽如今的兰渐苏与她不过初见,却依旧能窥见原主脑海中,丹心跑去捉知了、爬树抓风筝给他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