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忽梦山河老+番外(8)

作者:姑苏赋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无妨。待到那日,全凭二爷己意。”

画舫行至岸边,兰渐苏道还有要事,着人停船,向沈评绿作了别,跳上岸离去。

沈评绿立在船头,凝望兰渐苏行远的背影,眼中湖色晴绿,默默无声。

*

太后寿诞日,文武百官、王公贵族携礼来贺,兰渐苏等人集于西晷门,随理藩院官入殿,鸿胪寺官则引官员入内。

殿内烛光亮足,金壁辉赫。御宴设于帝王宝座前,陈桌五十张,两边各二十五,皇亲贵戚坐前面,后按官位品阶依次往下坐去。

殿外丹陛上张黄绸幔子,帝王仪仗后张青幔。设席座百张,文三品、武二品以上官员于丹陛上就座。

夙隐忧跟在兰渐苏身后,见兰渐苏入座,黏附他般,立即坐他旁座。

浈献王看这二人在宴会上仍要腻腻歪歪,老怒横生,拎起兰渐苏的衣领,半推半踢,硬是将他往前挪了个座位,自己则坐在两人中间,如同一座隔断两人的山。

夙隐忧哀怨地看了他的父王一眼,眼神不住在兰渐苏身上流连。

兰渐苏懵懵地适应了新座位,问浈献王:“父王,这位置按品级来坐,我坐你前面是不是有点不妥?”

浈献王自有一番道理:“论血脉品级,你坐这里还是妥的。”

兰渐苏右侧还有一个空座,座位主人品级应高于他。

不消多时,一名男子身后跟随两个太监入殿。男子一袭大红纻丝袍,两肩、前胸后背皆有团龙纹,头戴软乌纱帽,腰着嵌玉革带,脚踩红缎皁靴。薄唇微抿,冷目平视前方。相貌二十左右,姿貌卓绝,贵气盎然,只是面庞些许不褪苍白,似极大病初愈。

他一入内,官员皆起礼,拜候:“参见太子。”

太子来到兰渐苏旁座定立,转过步子,微起了起袖,从容入座。

而后二人转头互视,蓦然,脸色具一怔一白。

兰渐苏脸上写着:是劫难逃。

太子脸上写着:冤家路窄。

二人自打出生便累仇,新仇旧恨凑一凑能填平山河大川,于是这一相望,犹如山河大川涛涛奔腾,看谁都不是很顺眼。

兰渐苏把头扭回来,自顾饮茶,不愿视他。

太子啜了一口葡萄花茶,突然面色青白,扼喉咳嗽:“咳咳……咳咳……怎么突然,突然似有人扼住本宫的喉咙?”他一额汗珠,芊白的手指指向兰渐苏,“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又施法……?”

众官员惊慌。

太子病发!

太子碰见前二皇子便病发!

前二皇子又施法害太子!

前二皇子好生恶毒!

太监蜂拥上来,扶着太子的肩背:“太子?太子殿下你怎么了!御医!快请御医!”

兰渐苏不慌不忙将一杯茶水饮尽,抬起一脚,狠劲朝太子踹过去。太子“啊”一声,歪倒在地,葡萄果肉自喉中呛出。

太监们突然安静。

复又咳嗽两声,太子坐正身子,理了理衣裳:“突然好了,也是稀奇。”

片刻后,皇上与太后入殿,升座,群臣起身。殿内作韶乐,掌仪司官下分酒爵壶具,官员跪谢,起身。下赐御茶,官员们再跪,起身。

兰渐苏捡了个皇亲贵族的便宜,没那么多一上一下跪地起身的活儿,拜谢之后便坐下。

宝座上,皇帝一身明黄龙袍,顶戴二龙戏珠帽,虽四十不到,却不必言语,自有四射威仪。而太后坐于凤座,头戴珠翠金累丝嵌明珠凤冠,面部玉翠作饰。彩织云龙翟衣施以红色边缘,青红蔽膝,束大小带,系挂玉绶。十分庄重正式。年纪已有五十上下,看着却不过三十来岁模样,气态尊贵雍容,似恩泽众生的谪仙。

之后掌仪司依次端上御膳,先由皇上、太后享用,评价之后,再赐予群臣。

吃过两道菜,皇帝和太后各与群臣讲了些话。太子掐准一个时机,站起身,向太后和皇上毕恭毕敬行了一礼:“今日皇祖母诞辰,孙儿小做一诗,为西洋新派之风,略具新颖,望诵与皇祖母听。”

太后含笑道:“听闻皇孙近来与那位传教士乔治森所学甚多,竟有新派诗赋,哀家自是要细品一番。”

皇帝好奇道:“哦?既是西洋新派诗,那皇儿定要诵出来与朕和太后听听,与群臣品赏品赏。”

太子喜道:“那儿臣便献丑了。”

兰渐苏夹起一块红烧肉吃,静等太子的豪采龙章。一来他想看看太子这些年没他这个克星,文采是否进步神速。二来他想见见这些年没他这个克星,太子的表演之力是否退步。

太子清清嗓子,挺直胸膛,作出豪迈之状,高声洪亮诵道:“啊!皇祖母!您就像一朵纯洁的百合花!芳香四溢,美不胜收!啊!皇祖母!您是大沣的国土,宽厚慈祥,容纳百川!啊!皇祖母!您是孙儿记忆里的船帆,引领孙儿在人生海洋中前行!啊!皇祖母!您是燃烧自己的蜡烛!牺牲自己,哺育大沣子民!”

兰渐苏一口红烧兔肉噎卡在喉里,紧紧揪住胸前衣襟,张口欲呕。

太后与皇帝呆呆愣愣,眉目之间满是文化冲击留下的残骸。

王公拊掌而呼:“太子好才华呀!”

官员起袖揩泪:“孝子贤孙,感人至深……”

“其情真切,世之难得……”

“天下奇才,国之栋梁……”

“新派诗格,非同凡响……”

太子展开双臂,手向上抬,激楚高昂的情致填满整个嗓音:“啊!皇祖母!”

兰渐苏与喉中兔肉斗争激烈,脚趾几欲隔靴挠地,“呕”地一声,兔肉终于全吐出来。

太子停住诵诗,低下头来看他。太后、皇帝、群臣,皆看向御前失仪的兰渐苏。

百官们吓得吃傻,浈献王满目惊恐,魂不附体。太子诵诗,前二皇子吐了,还是在皇帝和太后面前。任谁听去,都是屁股贴五十遍板子的罪。

失势前二皇子,怎敢对储君的文采做出这种生理反应?哪怕太子这诗再肉麻,再难听。太子久病初愈,被他一激之下,万一再病倒了怎么办?这屁股贴五十遍板子的罪之外,还得洗洗脖子等宰。

兰渐苏望望太子、皇帝、太后,又望了望群臣百官。大家好像都在等他给太子跪下磕头谢罪。若不给太子寻个台阶,皇上问责下来,事态便难以收拾。

静然少顷,兰渐苏捏起嗓音,看着那盘被他吃下大半的红烧兔肉,啪嗒啪嗒掉下眼泪:“兔兔!”他神态痛苦难当,如刺骨锥心,“怎么可以吃兔兔?兔兔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而且,我也是属兔兔的耶!”

安静的空气,狠狠凝重下去,变得更沉了。

满朝文武,太后皇上太子:“……”

夙隐忧春心荡漾,只道他连娇起来也这么可爱迷人。

浈献王却当即捂住胸口,翻起白眼一抽一抽,心下直嚎:靠哉!本王心要再梗!

作者有话说:

注:宴会布置参考了《清史稿》,有改动,部分服装则参考了汉族的王朝,也有改动

第7章 诡辩老贼智立旗

太后历来茹素,虽然一向不喜欢兰渐苏,但见兰渐苏居然有这样的“善心”,便在百张懵脸中,嘉许地点下了头:“渐苏难得心有善土。哀家也觉得兔子生来可爱,且哀家前些日子才救了两只玉兔,如今却要看百官食用兔肉,心下极其难堪。”

太后一话,重过千军万马。百官面色由吃惊与嫌弃,一片倒戈向称赞与愧疚。

皇上吩咐宫婢道:“既然太后不喜,来人,将席上兔肉全部撤下。”

太子一惊,惊得两条眉毛一跳:“父皇,全都撤下?这,御厨做得也是蛮辛苦的。”

皇上板起脸,瞪视了太子一眼,以声示警。

太子住嘴噤声,见宫婢要走到跟前,赶紧扒了几口兔肉吃。

兰渐苏嫌弃地瞥太子,啧啧直叹,太子这个德性,国要衰。

大难不死妙术回春的浈献王死死瞪住兰渐苏,心下恨道:太子要是你这德性,国要亡。

工部尚书施友恭姗姗来迟地拍起太子的马屁:“太子克勤克俭,乃是大沣之福。且方才太子所作之诗如椽巨笔,行云流水,实乃是惊世神作。大沣有如此节俭爱民、气度恢宏的皇上、皇太子,以及忠厚仁恕的太后,一定国祚昌盛,千秋万代。”

兰渐苏肌肤泛了一大圈的鸡皮疙瘩,马屁响亮得他耳膜阵痛,心下说:您老这通马屁才是如椽巨笔,惊鬼泣神,十个太子快马加鞭都追赶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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