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湛忙抱拳,“谢父皇恩典。”又要起身补全礼数,被天顺帝拦下。“无妨,无需多礼。”
想了想,天顺帝问她道:“我听说昨夜游儿是宿在了坤宁宫,你们两个,是不是闹不愉快了?”见顾子湛神色又是一沉,天顺帝颇有些笨拙的开解她,“唉,夫妻之间,没有过夜仇。你们都是好孩子,断不会有什么大矛盾的。要是吵架拌嘴了,你为男子,还当要有些肚量,自家媳妇,服个软,说些好话,便也能过去了。”
顾子湛神色缓和些,可是想到昨天楚澜离开时冷冰冰的神情,不禁又叹一口气,“父皇,是我说了些混账话,惹恼了她。她不愿搭理我,我也不好去打扰她,再给她添堵。”
天顺帝见她这样,好似也想起了些年轻时候的往事,忍不住轻笑起来。“你们呀,还是年轻。年轻人向来气性大,又都是傲气的人,话赶话就能着急上火起来,这也属寻常。”
随后,面上又生出些伤怀,天顺帝话锋一转,语气也郑重起来。“但遇到事,还是要同对方讲清楚,万不可将事情藏起来。无论是好是坏,都得坦诚相对。有时候,事情藏得多了,等到想说的时候,也再说不清了。一旦真生出了隔阂,就再难回到从前,到头来,难过的也是自己个儿。”
“你还年轻,别给日后留遗憾。”
顾子湛微微怔住,顺着天顺帝的话,喃喃道:“是啊,我不该瞒她的。”又有些气,“可事,是她先瞒着我的。”
天顺帝朗笑起来:“傻小子,这种事情哪还要讲个先后?就算游儿有事瞒了你,你先同她表个态,先把事情说清楚了,她自然也会把心事告诉你。”
又促狭一笑,“再者说,女孩儿家的心思本就重些,或许是你平日太疏忽,自己忽略了也说不准。”顾子湛倒没看到天顺帝的表情,但听他说的有道理,也乖巧点点头,“父皇说的对,许是我平日自己忽略了她。啊,我可真笨!有些事,我明明可以直接问的,却偏偏放在心里自己瞎想,自己吓唬自己!”
天顺帝哈哈一笑,拿起奏折轻敲顾子湛的脑袋,“那还不快去?赶紧走吧,今日这些奏折,为父替你看了!你赶紧着,去把媳妇哄回来!”
顾子湛也嘿嘿笑了起来,一点没客气,站起来就要跑。
脚步迈出去几步又停下,顾子湛重又转过身。天顺帝瞪她一眼,没好气,“又怎么了?”
顾子湛眉眼弯起,“父皇方才有一句话不太准确。不是女孩子天生就心思重,男子也不该遇事一味想着哄哄就好。夫妻之间,还该要互相扶持,互相倚靠的。彼此的情绪和心思,都该要体谅。”
说罢,顾子湛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天顺帝在后面“哎”了一声,看她这般迫不及待的背影,摸摸花白的胡须,自言自语道,“诶,也对。”
*
顾子湛出了御书房,就往合坤宫的方向跑去。身后内侍们一路跟着跑,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各个东倒西歪。
到了去往合坤宫与东宫的岔路上时,顾子湛远远的便看到楚澜正领着宫女从合坤宫迎面而来,应当就是向着东宫走去。
顾不上许多,顾子湛大步上前,一溜小跑来到了楚澜身前。拉过楚澜的手,顾子湛对她们各自身后的宫人内侍吩咐道:“不必跟着了。”
说罢,与楚澜快走几步,甩开众人,顾子湛看向楚澜,诚恳道歉:“阿澜,我错了。”
楚澜依旧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如顾子湛最初在昂州城见到她时那般。但她这态度倒没吓到已非吴下阿蒙的顾子湛,面前这厚脸皮的人,还是紧紧牵着她的手。
皱起好看的眉眼,顾子湛说道:“阿澜,我近日,确实有些不对劲。我不该瞒你,咱们回去东宫,我全讲给你听。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
楚澜见她说的诚恳,想到自己也确实有事瞒她。虽说是出于好心,但到了如今,也该坦诚才好。心里软了些,楚澜点头应下,“行。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你说。”
顾子湛眉眼顿时舒展开,露出和煦温暖的笑容来。
然而,楚澜却忽然间变了神色。
她看着顾子湛腰间系着的那枚血玉,声音都因着惊慌有些颤抖。
“子湛!你为何会把这玉戴在身上!”
顾子湛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腰间。顿时也大惊起来。
这枚玉,怎么竟会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三分各拉扯,雪重掩路辙
楚澜骤变的神色令原本也吃惊不小的顾子湛, 更生出几分诧异。
她平缓下情绪,刚想询问楚澜发生了什么,却见楚澜匆忙上前, 一把将她腰间那枚血玉, 就这么硬生生扯了下来。
这一下, 令顾子湛也觉出几分不对来。同时,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恐慌和怒意。
她面色有些沉, 强压下心头窜起的火焰,冷声问道:“你做什么?”说着, 竟下意识的上前, 要将正被楚澜握在手中的那枚血玉夺回。
楚澜收回手, 将那枚血玉牢牢握在手中,避开了扑过来的顾子湛。此时,她的面色也沉了下来。
眉头皱起,楚澜看向顾子湛的目光有些陌生。半晌,她侧后半步, 冷冷开口:“你是谁?”
顾子湛被楚澜冰冷而陌生的眼神激的, 心中蔓延起巨大的痛楚, 脑袋里也如烈火焚烧般痛不欲生。她张张口, 想要辩解的话和想要求救的话一起被堵在胸口, 却发不出半点的声响。慢慢的,她的眸中蓄起血色, 心口处涌上的恶意和怨念几乎要将顾子湛压垮。
再下一刻,顾子湛忽然抬起手, 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在这之后,楚澜就看到顾子湛的身子慢慢软下来,双目中血色褪去一半, 随后,她唇角扯出一抹微笑,眼中的不舍被缓缓闭上的眼皮遮挡。就在楚澜的眼前,顾子湛的头向后仰到,天旋地转中,消散了所有的意识。
最后的恍惚中,是身后跌落进的,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
*
天顺二十六年,注定是波折迭起的一年。
十一月中,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朝局,又一次生出了波澜。
从宫中传出了一个消息,继太子顾澈重病昏迷。
一时之间,这个消息令朝野上下震动不已。这回,无须再有钦天监之类的站出来,许多人心中已自动生出了,天顺帝果真命中带煞的想法。不然,为何这活蹦乱跳将朝臣折腾够呛的继太子,怎地好端端,突然就重病不醒了?
很快的,朝臣们不敢说出来的想法,便演变成了流言。这流言来的迅猛,不知自何处而起,但不过半月光景,已席卷了整个大昭。
与此同时,京城的聚宝盆中,在某一日的清晨,收到了一封还带着被露水氤氲起湿意的信。
当这封信被送到楚澜面前时,楚澜亦刚收到了福王传来的消息——他那位号称“疯道人”的老友,昨日已经归京。但如今他尚需闭关半月,推演天象。
楚澜眉头微不可察的跳了下,随后,将这封信仔细收好,起身向寝宫走去。
寝宫里,顾子湛正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着,脸色苍白,看着就是生了重病的样子。
楚澜走上前,伸出手指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又用掌心贴了贴她的额头,随后,手在顾子湛脸颊侧停留片刻,才慢慢收回。见微远远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
见楚澜给顾子湛探过脉,又轻轻将她的手臂放回锦被里,就静静坐在顾子湛身边,不错眼的看着她。见微心里有些发涩,忍不住上前,轻声唤道:“小姐,您也歇息下吧,莫要累坏了自己。”
楚澜没有回头看她,而是就这么注视着顾子湛,良久,缓缓开口:“无妨。李岱传回的消息,你替我去回了吧。”
见微点头应下,又问道:“小姐,他还问起了姑爷的身子。近日那些流言传的凶,他们心里也难免有些不安。”
楚澜目光从顾子湛脸上移开,飘向远处,声音连带着也有些缥缈:“你告诉他们不要担心,如今我已为子湛寻到了救命的法子。我师父留下的那个东西,当真是有些用处的。”话语里染上几分自嘲:“看来,人有的时候,也不该太过多疑。”
见微不敢再多问,又小心翼翼地安慰了楚澜几句,便也是一脸担忧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