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宁州报信的差役抵京,不到一日的功夫,越国公府通敌叛国的谣言便传遍京城,早上人们还艳羡大红灯笼高挂的元家,晚间便指指点点,唾骂不已。
元老夫人得了信,一时无法接受,气血不畅,竟昏倒过去。三太太更是不知所措,慌了神想去找她夫君出主意,可三老爷还躺在蔡姨娘的房里,昏昏沉沉,尚未酒醒。
年轻一辈,元月鸿同他老子一样,是个外强中干不中用的,这事一出,只得元月清和元月晚站了出来,他二人一人主内,一人安外,到底没叫元家人自乱阵脚。
“小姐,夜深了,你一天都没休息,水也没喝上一口,我让厨房炖了银耳莲子汤,你喝一碗吧。”竹心捧了托盘,忧心道。
元月晚示意她放下,又向她说道:“行了,我这里不用人伺候了,你先下去睡吧。”
“我陪着小姐吧。”竹心坚持道。
元月晚笑:“你陪我有什么用?你是我贴身的人,白日里我用你的地方还多着呢,你得养好身子才是。”
如此这般劝说着,她还是给竹心说服了。
竹心才出去,元月晚就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敞开的窗户外跃了进来,落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一次元月晚没再大惊小怪,她甚至都没站起来,只是从圈椅上转过身子,抬头看了眼前人,自己眉头微微皱起:“你还夜袭上瘾了?”
来的正是陈烺,他见房中无他人,便哈哈笑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这都好几日未见了,自然更是分外想念。”
真是答非所问。元月晚睨了他一眼,依旧坐了回去。
陈烺踱步到她身边,就听见她叹了口气,说:“我们这亲,怕是成不了了。”
陈烺的一颗心往下一沉。其实早在过来时,他就已经料到,但真的从她口中听见,还是会觉得难受。
没听见他的回应,元月晚转身看向了他:“你打算怎么办?”她的眸子亮晶晶的,一点也不像是失意的人。
陈烺此番来,就是想与她商量这事的。
“父皇今日大怒,朝臣无人敢劝,易尚书才开口,就被砚台砸了。”陈烺拧了眉,“我自然是不信那些什么通敌叛国的话的,只是如今事情来得太过蹊跷,其中似乎还掺杂了夺嫡之争,我只怕不止元家,我四哥也是凶多吉少。”
元月晚是听闻,成王殿下如今也身负重伤,止不知具体如何。
“所以你打算亲自北上吗?”元月晚问。
陈烺眼前一亮:“果然知我者,晚儿也。”
元月晚翻了白眼:“少来。”
陈烺笑着,眉宇间却又染上了愁绪:“可是这当口,我若是离你而去……”
元月晚就笑了:“圣上怕是已经动了要查封我越国公府的心了吧。”她的视线落在书案上的那一幅地图上,“也就是这几日了。”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陈烺道,“我总得留下护着你。”
元月晚无声地笑,又看了他:“这种时候,你怎么还分不清轻重缓急呢?圣上便是要查封越国公府,也总得要个名目,要点时间,可成王殿下那边却是一点也耽误不得。”
她手指了地图:“从京城往宁州,若是快马加鞭昼夜不停,不出十日也就到了。我想以成王殿下征战多年的经验,撑上十来日还是可以的。”
她又转头看了陈烺:“如今无论朝中还是北境,局势尚且不明,你们又在明处,实在被动。倒不如先将计就计,且看对方还有什么动作。”
陈烺看着她的眼神,渐渐郑重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他抚掌笑道,“我要娶的不止是位美娇娘,原来还是个女诸葛。”
元月晚不理会他的打趣,白了他一眼说:“你此去宁州,我只托你一件事。”
陈烺心知肚明:“你放心,我一定查清真相,寻回你兄长,生见人,死见尸。”
元月晚心中安慰,他们原来已经到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地步了。
想了想,她又抓了陈烺的手,看向他的美目盈盈入秋水:“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你但说无妨。”陈烺握紧她的手,难得她主动,他可不会就这么轻易给放开了。
元月晚微微一笑,面上漾起温柔:“照顾好你自己,可千万别伤了性命。”
陈烺只觉得心里一暖,如同冬日的一盆火,他就在她身前蹲了下去,抓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侧,看了她认真道:“你放心。”
第68章
六月二十日, 本该是元月晚与陈烺大婚的日子。
越国公府所在的街道上,一位外地商客从此经过,却见偌大的府邸外, 林林总总站了数十个兵士, 都身穿铠甲, 手执□□, 毫无表情。
商客在一处贩卖凉汤的茶水铺子前坐下, 问摊主前因后果。
摊主送上一盏凉汤, 布满风霜的脸上满是无奈:“嗐,还能怎么着,说是这家的大公子通敌叛国,正被抄家呢。”他叹了气,“可怜这家大小姐, 本定了今日出阁,要嫁与靖王殿下为妻, 这下可好, 王妃也没了,怕是喜事要变丧事咯。”摊主说着, 连连摇头。
商客听了这话, 再远远看着府门前的那两盏大红灯笼,只感慨世事难料。
越国公府内,男女眷都被拘在相邻的几处院子里,因是尚有品级在身的老爷夫人们, 查封的官员尚且不敢十分苛待, 毕竟圣上还未下旨要如何处置元家人。
只是因这一场始料未及的变故,元老夫人的病愈加重了,先前还有太医看顾, 如今连个街头寻常大夫都请不来,只能拿家中尚有的丸药顶着。
三太太黄氏更是怕得不行,搂着她的两个儿子,日日哭泣,末了又骂起人来,道元三老爷误她一生,直吵得人不安生。隔着院子,都嚷得元三老爷捂了耳朵直摇头。
官员清点人头,自然发现有几位夫人小姐不在府中,一问,得知是在鸿福寺,便命人前去捉拿。
结果可想而知,待官兵到时,鸿福寺里哪里还有元家大夫人和小姐们的身影。
元老夫人病中得知,稍显安慰,她握了元月晚的手,叹道:“这可真是佛祖保佑,让她们逃过一劫。”
元月晚只轻声安慰了她,心道哪有什么诸天神佛,不过人力罢了。
好容易安抚了元老夫人睡下,蔡姨娘高姨娘在一旁守着,元月晚才得空出来外间。
外间三太太黄氏也骂累了,搂着两个孩儿在榻上昏昏欲睡。元月承之妻张氏抱着小女儿元星桐,又哄了二嫂王氏的两个孩子一道入睡。王氏却是披头散发,独坐一旁。
元月晚瞅了王锦绣一眼,她先前与婆母黄氏一道,指责辱骂张氏,道皆是因为她的夫婿,才害得全家落入如此境地。
张氏素日都能忍,如今被人这般折辱,又当着自己女儿的面,便不再手下留情,与王氏大打出手。她本就出身民风彪悍的云州,王氏哪里会是她的对手,没几下就被打得哭爹喊娘,躲在一旁瑟瑟发抖,连子女也顾不上了。
张氏虽出了口气,但还是心疼幼儿无知,见王锦绣那个模样,她到底没狠得下心,还是接了两个孩子,给他们喂水哄睡。
“大嫂。”元月晚坐到她身侧,帮着拍了孩子。
张氏鬓边一缕头发松了,她随手挽至耳后,才与王氏吵过,她脸上泛着红,眼里含泪,向元月晚轻声道:“妹妹,你说,我还能再见着你大哥哥吗?”
不是问他有没有通敌叛国,而是想他平平安安,这女人哪……
元月晚心中惋惜,但还是安慰了她:“大嫂且放宽心,一切都还没有定数呢。你可不能先倒下。”
张氏心里也明白,强忍了眼泪,去哄了小儿女睡觉。
是夜,天阴沉沉的,不见一丝月色星光。屋里人都睡了,元月晚却睡不着,她坐在屋外廊上,心思沉浮,好像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她思绪飘飘,耳力却还在,忽听得东边院墙上窸窣一声响,立马收回神思,看了过去,只见一道黑影,正急速往她这边跑了过来。
这院里没有电灯,天上也没光亮,元月晚警觉着站了起来,只等那人到了廊下,她方才看清,来人竟是元月英!
“晚晚。”元月英仰了头,冲她笑道。
元月晚却是大惊:“你这丫头,我不是让你出城去了么?”按着她的计划,这时候她该带着阿柔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