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秀心里没来由的生出紧张感,脸上发烫,怕被刘老太看出端倪,她急忙低头,举着绣花针半天也没绣上那收尾的几针。
怀灵眼巴巴地盯着那团绿色,想等着姐姐完工就拿帕子去洗脸。
等了许久,她不耐烦地推开刘老太,抓住怀秀的手摇了摇。
心里的奇异感觉似乎就要破土而出,怀秀对上怀灵清澈的眼眸,急忙把那几针补上。
有风吹来,火苗跳动。
刘老太眼睛花了几下,把线团好。
“秀儿,你说这少爷我们是不是真的见过?我怎么觉着他眼熟得紧。”
怀秀刚稳住的心神瞬间慌乱,最后一针没收好,白净的帕子上多了一根歪斜的绿色线条。
厅堂空旷,灯光便愈发显得昏暗。长时间聚焦的双眼酸疼干涩。
她抬起头,盯着房梁一根根数过:“奶奶,左右他是个与我们不相干的人,你生平帮过的人数都数不清,他既然说了是还人情,想来以后也再无往来。您揪着这个问题做什么,没的费神费脑。仔细明早又害偏头痛。”
“那个丫头看着不好相与,想来他这般家世样貌,即使还没娶妻,通房丫头也不会少。”
刘老太状似无意般随口一说,抱着怀灵掀起帘子进了后院。
手里的帕子滑落到地上,怀秀耳根发烧,心里的妄念被刘老太一语道出,不但没有被压下,反而越发蔓延疯长。
她捡起帕子追上去:“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这人无论如何再与我无关。”
“你心里有数就好。”
高门大户人家,哪里是她们这样的市井人家能够肖想的,门当户对的姻缘才能美满长久。
这道理夏广安也是懂的。
躺在柔软的床上,他烦躁地把手里的扇子扔到窗台。
原本打算联姻的对象,性格听说是个不好相与的,将来怀秀一旦进门必定得吃亏。
为了她将来的生活处境着想,怎么也得物色一位知书达礼的候选人才行。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懒洋洋起身,照例是满福进来伺候。
他端坐在塌上,满福手指从他顺滑的发间穿过,最后停在他的肩膀上,不愿意挪开手。
记忆中那种常年无法梳洗的粘腻瘙痒,她是不想再感受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在夏家这个富贵乡泡久了,让她再去体验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苦日子,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夏家老太太不管事,少爷又年轻有为,待人温和,是个可依靠终身的绝佳选择。
她心想只要自己不愿意走,任是谁都别想赶走自己。
暗暗打定主意后,她把夏广安的头发用发带绑住,犹豫再三,扑通一声直直跪下:“少爷,我想跟着你去西山。”
等今年夏天一过,她就十八岁了。整个夏府的丫鬟,要么是由自家定亲,要么就交由樱桃嬷嬷安排。
可她独身一人,过惯了舒服日子,便不愿意被指配给家丁,被人差遣一辈子。
夏广安等她这句话等了一夜。
自从昨天从怀秀家回来之后,他思来想去,想到自己这个宝园,自从奶娘走后,底下的人是越发没了敬畏之心。
是时候该清理整顿一下。
腹中饥饿,他不耐烦插手这些内宅琐事。
“你等一下自己报给嬷嬷,由她安排。”
明早就要动身,夏广安急着去跟夏老太太告别,再和樱桃嬷嬷对接家务,便不再理会满福的央求,跨步出了园子。
夏老太太歪在塌上,拿着个香蕉慢慢咬。
樱桃一边派人去请梅云和周子琪,一边拉着谢佩检查脸上的伤口。
“樱桃,等一下人到齐了,还是由你来说吧。我脑袋晕得很,说不来这些费神的话。”
“听您吩咐。”
饭厅里陈妈妈已经站了小半天。
她一边祈祷梅云没有偷偷溜去找夏仁,一边朝里间来回张望。
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当初她还不如带着梅云拿上钱财另外安置。
有钱有地,拿捏个小姑娘还不如易如反掌?
如今一步错步步错,竟落到这般地步,被人死死压制,果然应了那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脑中来回滚过昨日樱桃说的几句话,她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自个儿是哪里露了马脚,被樱桃晓得了自己的打算。
偏偏梅云又不争气,一根筋地恨不能马上嫁给夏仁,从开始就矮人一头。
这自掉身价的事情一出,还拿什么去跟人家提条件!
她越想越揪心,恰逢夏广安进来,急忙把手帕一甩:“少爷,梅云也算是夏家的年轻后辈,不如,这次让她也跟着去西山历练历练吧。”
第 24 章
面对这老太婆的胡搅蛮缠,夏广安恨不能把她赶出家门。
可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下她的脸就是踩老太太的脸,做不得。
哗的一声,夏广安打开扇子:“您老人家说什么玩笑话呢,梅云姓梅,什么时候改姓夏了?”
这老太婆长着一张再慈祥不过的面孔,谁知她竟是个黑心黑肺的无赖之人。
厅里侍候的小丫头们纷纷低头,屏住呼吸。
陈妈妈笑容一滞,心里暗恨自己当年心慈手软,没把整包药给他灌下。
她心知夏广安对自己起了堤防心,如今唯一能做的只剩卖惨一条路子可走。
一哭二闹三上吊,总归有办法能够赖着不走!
“可怜我家梅云,小小年纪就没了依靠,吃不好睡不好,连一声爹娘都没得唤过。”
陈妈妈抹了辣椒的帕子从眼皮上擦过,两行热泪就缓缓流出。
守门的婆子被她的话唬出一身冷汗。少爷自小被老太太养大,也是没唤过爹娘的。如今这陈奶娘大喇喇地在老太太跟前提起,没被她听见还好,若是不幸被她听了,受气地只会是她们这些下人。
不巧的是,夏老太太听见了,樱桃嬷嬷也听见了。
眼看着老太太开始呼吸急促起来,樱桃越发恼恨这陈妈妈口无遮拦。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家亏待了梅云?”
老太太脸上笑容全无,心口闷痛,这夏家买下这么大的家业,却只剩宝宝这么一根独苗,想想就能要了她的老命。
这话陈妈妈可不敢接。对着其他人,她还能厚着脸皮以老太太娘家功臣自居,对着老太太,她就只有下人的命。
更何况,梅云在夏家一切吃穿用度比夏广安也不差什么,除了打理产业之外。
她扑通一声朝夏老太太跪下,自抽嘴巴:“老奴是猪油蒙了心,求老太太责罚。”
梅云和周子琪前后脚一齐进来,周子琪朝夏广安靠过去,悄悄地拉住他的袖子轻摇。
夏广安甩了几下没甩开,无奈地笑着任由她动作。
倒是梅云一进屋,看见自己的奶娘哭得可怜,嘴角都已经高高肿起,还在不停抽打自己,也跟着跪下,看向樱桃的眼神似要喷火:“你欺人太甚!”
夏老太太被她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样子气到头疼,只好朝樱桃挥了挥手,拉住夏广安往房里去:“你来处理吧,我和宝宝一处用饭。”
“奴婢晓得。”
陈妈妈待老太太的身影一消失,便拉着梅云站直,擦干眼泪坐到圈椅上。
提着食盒的婆子鱼贯而入,不久又依次退出,路过饭厅纷纷朝樱桃行礼问好。
梅云和周子琪大眼瞪小眼,仔细打量对方。
暗自比较过后,又齐齐转头,看向坐在前边的樱桃嬷嬷。
眼看该到齐的都已经在场,樱桃才慢慢开口:“梅姑娘,想必该说的不该说的,陈妈妈昨晚都已经和你说过。算起来,你自幼时离家至今也已经十五年,老太太上了年纪,时常梦见娘家的亲人,都是一副衣衫褴褛的落魄样。是以,她决定明天派李管家护送你跟陈妈妈回乡,择吉日修坟祭祖。你们现下便回去收拾收拾,以免耽误时辰。”
当年梅家糟了水患,梅云因为被陈妈妈抱着随母亲上山祈福,才得以逃过一劫。后来母亲在路上惊惧交加病死了,水患过后梅家也就无人收拾善后。
现在过了这么多年,让她们主仆两个回去,目的不言而喻,到时候她们想重回夏家,简直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