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你想要什么?”
他在桌上放了一瓶药,“喝了这药,随朕回宫,做朕的新皇后。”
不管那是什么药,这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我喝了药,废了功夫,随他回了宫,榕瑾被圈禁于王府,后来的五年,我没有再见过他,也没有听到过任何有关他的消息,只有同命蛊偶尔的动静,能让我感受到他还活着。
我也曾年少恣意潇洒过,只是如今所有的羽翼全部被斩断,套上绳索,成了这深宫中的画眉鸟。
但总归要结束了。
榕瑾虽然被圈禁,但这些年从未停止过筹谋,上次通过朝阳传递进来的梅花簪里有一小卷密信,他说如今万事俱备,只待叶枫,叫我安心,千万不可糟践自己的身子。
回宫后,我将那些昙花种子种下。
榕城自那日后又常常过来,我不搭理他,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一定要看我喝了药才走。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立春这晚,紫禁城外的好多人都放起了烟花,连这深宫内苑之中都能听到。我微微笑了笑,拾起了一旁的剑,缓缓比划起来。
比起前一阵,我的睡眠好了些,射箭也小有成效,起码三十多次里能中一次。
过了几日,清明至,我去清云殿诵经,一直到晚间,外面传来哄闹之声。
挽春起身,神色有些不安,“娘娘,奴婢去瞧瞧外面怎么了?”
我没说话,起身两个刀手劈晕了她们,练了这么久,总算不是白练。我打开清云殿佛龛下的机关,将她二人塞了进去,自己也钻了进去,今夜外面不会平安,还是呆在这儿最安全。
嘈杂声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天将明,外面隐隐传来烟花之声。
我叹口气,心里忽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我从地道出来,慢慢向着立政殿而去。
不过一夜功夫,宫里就成了一片狼藉,随处可见的都是鲜血与尸体。
路上有卫队巡回,他们大约是榕瑾的人,也没人拦着我,一路顺畅地过去。到了立政殿,两拨人马分立着,榕城高坐龙椅,榕瑾在殿下立着,身边簇拥着一群护卫。
殿上这许多人,我一眼就瞧见了他。他瘦了好多,连臃肿的甲胄挂在身上都显得空荡。
他也看见我了,我们目光短暂地交汇了片刻,都明白这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榕城见我进来,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我笑道,“诸位都在,想必是在商议禅位之事了。”
“不错,我们正好言相劝,希望陛下不要再做无谓之事,皇后既然来了,也请劝劝,交出玉玺,写了退位诏书,我们王爷心怀仁义,念着手足之情,自然不会为难。”
“诸位不必在他身上费工夫了。”
“哦?如何,皇后与陛下夫妻情深,是要维护他?”
榕瑾呵斥道,“不得无礼。”
我笑道,“那倒不是,玉玺在我这儿,你们找他没用。你们要处置他就趁早,也别在他身上花功夫了。”
“慕子修!”榕城咬着牙说出这几句话,他气的浑身直颤,目光绝望,又带着哀伤,“你什么时候……你的心是铁的不是,朕对你的好都是喂了狗不成!”
“我是什么人,陛下不是一早就清楚。而且责问的话就此打住吧,等到了该去的地方,会有人问你这些的。”我笑了笑,挡着他的面掀起了角落的一块地砖,从里面取出了木匣子里的玉玺。“你大概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玉玺在这儿,你每回从我这儿出去,是不是特别容易招小虫?”
我捧着玉玺,走到榕瑾面前,恭恭敬敬地伏跪,“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榕城脸色灰败,颓然跌倒在椅子上。
他明白,他败了。无论是什么,他最终都是一败涂地。
他环视一圈,大笑几声后,忽而取出袖间短匕,飞快朝着颈项上抹去,却觉得手上一麻,匕首也跌落下去。他低头去看,打中他手的原来是一支小巧的珠花。
我笑着揉揉发麻的手,“练了这许久,总算拾起一点旧时的功夫。”
至此,尘埃落定,剩下的也只是打扫战场。
榕瑾将榕城软禁了起来,衣食用度如旧,也实在没必要在这方面苛待他。
我仍旧安置在原来的宫殿,这一整天我都如坠梦中,又昏沉又清醒。我有些恍惚,不知道这个梦是不是真的结束了,我总疑心睡一觉醒来,发现这又是梦。
我像中邪了似的,在殿内的地砖上,像个幽魂般一圈圈地游荡。
榕瑾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也不说话,静静地站一旁看我走来走去。
我此刻带些着神经质,心跳的飞快,多年来压抑的恐惧痛苦和仇恨在此刻都爆发出来,在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后,它没有被磨平,反而愈演愈烈。
直到一阵微凉的风吹来,我才发觉自己已经是满脸泪痕。
榕瑾走过来,温和地注视着我,擦去我脸上的泪。
“他败了,他终于败了,可他们都死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榕瑾没有说话,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都结束了,”他叹息一声,“一切都结束了。”
我抚摸他的脸颊,“你瘦了,瘦了好多。”
他在我掌心蹭了蹭,像从前一样不正经地笑道,“你相公在外面出生入死,你做夫人的还不快心疼心疼。”
我捧起他的脸,轻轻衔着他的唇,“我好想你。”
他的手按在我的后腰,轻轻舔舐我的唇瓣,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料和唇上源源传来,“有多想?”
“像你想我一样。”我搂着他,心头的酸涩溢满,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
“别哭,”他擦去我的眼泪,自己的眼眶却也有些泛红,“咱们的仇人已经抓住了,如何处置都随你。”
我摇头,我难过不止是为这个。
他缓缓摩挲着我的头发,沉声道,“时隔多年再见,是不是觉得我变了许多?”他笑望着我,眼里却带着无声的叹息,“我自己也能感受到,我与从前大不相同,反而越来越像父皇。子修,你明白我,我也明白你的,你觉得对不住我,将我卷进这漩涡里,害我全然变了个样子,我做这件事确实是为了你,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自己的命,他们也都一样,命运岂能由人,都不是你的错,待此事毕,将过去那些事都忘了吧,伯父和苏昀他们,绝从没怪过你,我也没有。我们会有很长很长的未来。”
我埋在他肩头,眼泪愈发汹涌而下。
傻瓜,那是你的未来,不是我们的未来,我没办法陪你一起走了。
第 32 章
榕瑾如今做了皇帝,政务缠身,不能久留,今晚的这一点时间已然是他想法设法空出。
他离开前,嘱咐宫人带我去见榕城。他被软禁在凤鸾殿,这儿曾经是束玉的寝宫。我推开门,里面烛影闪烁,榕城端坐在椅子上,腰背挺直,不肯显露一丝疲态。
“我知道你要来,茶都倒好了,请坐吧。”他指着桌子,轻轻笑了笑。
我慢慢走进去,却没坐下,径直走到他面前,冷脸甩了两巴掌。
榕城两边脸立时肿了起来,他却仍是笑,“我还当你要怎样折磨我呢,原只有这些手段?莫非是同我做了几年夫妻,生出了情意,舍不得下什么重手。”
我在手帕上擦拭手心,冷笑道,“你省省吧,惹恼了我,也只是多叫你尝几种手段,绝不会叫你速死,你做的那些阴毒事,我都要一桩桩地与你算清楚。”
“那可多了,你爹,你那发小苏昀,还有你那贴身丫头……桩桩件件,得算到什么时候去?”他手指轻轻敲着椅子,神色放松,“说起来,五弟也确实有些心计,从前只当他是个闲散人,倒是小瞧了他,竟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筹谋出这事来,连王平都随着他反了,王平啊,我还是太子之时他就跟着我了,事到如今,我着实有件后悔事。当初除去你爹和五弟之事,着实不该交给叶枫,他下手不干净,才惹出后面这些事儿来。”
我知道他是想惹恼我,以求速死,以他的性子,自然是宁死也不肯受折辱,于是冷笑道,“谁一辈子还没个后悔事儿,我这辈子最悔的就是那年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