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说实话,莫哄我,我有分寸。”
江自然看着眼中一片沉静的温华年,顿了许久才道,“是肺痨。我已经派人去寻神医梁春敬,您放心,我一定能寻到神医,您的病一定能看好。”
温华年静了静,她抬手轻轻搭在江自然的肩上,“自然,去睡一睡吧,我没事了。”
江自然点头称好,替温华年掖好被角,陪了她片时后抬步离开。她回了自己的庭院,却不是去休息,而是把一些事吩咐下去,比如追查那封匿名信的线索,比如派人去寻神医梁春敬的踪迹,比如列出有可能伸手援助的世家。
江自然把名单一一列好递给阿姜,“阿姜,照上面罗列的内容把礼物备好,我回来后一一探望。”
阿姜点头称是,着手去办。她则看了看依然大亮的天色,呼出一口气,是时候入宫求见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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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吗?”坐在龙椅上的中年人问道。
掌印太监忙回道,“回陛下,还在外面跪着呢,老奴说了许多遍要江先生回去她也不肯听。”
皇帝哼了一声,“那便让她继续跪着,不必再问。”
掌印太监连声称是,却在不经意间看到外面跪着的女子挺直的脊背时轻发出一声叹息。
日头大盛,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江自然额头的汗水滴到青灰色的石板上,印出点滴深色的水迹。
她低着头,强撑着打起精神,脑袋里一团乱麻,昏昏沉沉仿佛分不清东西南北。日头焦灼晒的人头昏眼花,她勉强撑住胃里的呕吐感。
炎热的气息渐渐变凉,天色也逐渐变暗,江自然仍不肯归还,跪在地上挺直脊梁求见皇帝。
晚间,华灯初上,她的视线中出现一双明黄色的靴子。立时将双手交叠放在膝前,俯首以额头紧贴手背,她的声音字字清晰,“请陛下明察,江家林家及诸位大人对陛下绝无二心。”
皇帝丝毫不动,他不出声,江自然便无法直起身子,只能一直伏在地上,听候皇帝发落。
多了许久,头顶上传来一道声音,“江卿,夏宫是由你监工的,你可还记得完工至今有多久?”
“回陛下,三个月。”江自然不知皇帝用意,只如实回答。
皇帝又问,“那你可还记得营造夏宫用了多久时间?”
“回陛下,三年。”她答。
皇帝笑了一声,“江卿记得清楚,”片刻后他的语调徒然一冷,“那你可知道,我用一天的时间就能将它摧毁?”
皇帝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威严和冷意,江自然道,“陛下是九五至尊,陛下若是要做当然可以成就。”
皇帝呵了一声,“但我若是那座夏宫呢?江卿,现在你的父亲,我的太子才是要摧毁它的人。”
江自然仰头,看向皇帝目光殷切,“陛下,求陛下明察,我父亲绝不可能……”
江自然还没说完,皇帝看向江自然道,“江卿,我若不留情面,本可以即刻抄你的家。”
这话不是空话,若是皇帝猜忌心再强一些,他完全可以抄了这些涉嫌谋反大臣们的家。话音落,四周一片安静,江自然闭上了嘴。
皇帝的目光中带着警告,打破死水一般的寂静,“你不要恃才傲物,江卿,我姑且留着你已是给足了你情面。你要知道,这世上不止你一个人能在三年内营造出一个夏宫,也不止你一个人能推动算学进程。”
说完,皇帝被宫人簇拥着离开。
夜幕深深,江自然抬头,宫殿琉璃瓦上的一轮明月皎皎。夜风吹过,她缓缓站起身,但即便她站的足够缓慢,跪了一整天的双腿还是不足以支撑起她,猛地一下,她又重新跪在地上。
膝盖磕到玉石板砖上砰的一声响,在空旷的宫殿游荡,仿佛带着回声。江自然无暇顾及膝盖的疼痛,她原本昏沉的脑子从皇帝过来时便被她强制唤醒,此刻仿佛回光返照一样地清明。
得找到翻案的证据,她想,不然什么都没用。
第46章 鱼儿
扶着高耸的宫墙,江自然行在无边的夜色中。
从他们自己这边无法找到任何有利的证据,清白的人受到诬陷后自证清白,远比找到诬陷之人诬陷他们的证据难得多。为今之计,若想有所突破,只能从六皇子那边下手。
可这谈起来容易,她又该如何在短时间内从对方手中找到诬陷他们的证据?
江自然皱着眉缓慢前行,在头脑中想着可能的对策。前方迎面走来一个人,江自然看了一眼,来人正是周薄,他那副容貌实在昳丽,即便是在夜里就着一丝微弱的灯光也容易辨认出。
她正要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显然对方也是如此想。周薄却在临错开时退一步挡到她面前,原本应该井水分明互不打扰的两人此时面对着面。
周薄对她露出一个笑,他的眼神看向江自然,仿佛一个猎人,等待着捕食猎物,带着久久等待后猎物终于出现的狂热。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暗哑,“好久不见,江小姐。”
江自然在触及他眼神时头皮发麻,又是这个眼神,当初在青城摘星楼里他曾流露出来的眼神。一瞬间,在摘星楼那一夜面对周薄时的不安和厌恶争先恐后地出现。
她以为,她早已经忘记了这些感觉,原来不是,原来她从没有忘记当时周薄给她的冲击。只是这些年周薄都按兵不动毫无异常,以至于她以为以后都会和周薄相安无事,把当初那些不安全部都深埋起来。
她直觉周薄这一瞬间判若两人的变化一定有问题,但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周薄到底是什么情况,甚至因为之前在摘星楼的事,她此刻只想离周薄远一点。
这么想,她便这么做了,这是在皇宫,料周薄再怎么胆大妄为也不敢做出什么事来,她理也不理周薄,绕开周薄就要往前走。
周薄注意到江自然的动作不慌不忙,只在江自然抬步后在她身后轻声说,“江小姐不想救江太傅出来么?”
江自然的脚步猛然顿住,她转身看向周薄,双目直视他的眼神,顾不上那眼神中的玩味,“你知道什么?”
周薄轻笑一声,“唔,我手里可有着能让江太傅洗清罪名的证据,江小姐如果想要,和我做个交易如何?”
周薄看着江自然的双眼,感觉到心中的欲望蠢蠢欲动,就是这双眼睛,即便是此时盛满对他的狐疑和纠结,却依旧挡不住这双眼睛里的明亮。
眼睛的主人纠结许久终于开口,“你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唔,鱼儿上钩了。
周薄笑笑,“那就要请江小姐和我详谈一番了,请。”
他做出邀约的手势,抬手请江自然和他一起出宫细谈。鱼儿似乎吃过一次亏后不愿意相信他了,“去哪儿?”
周薄轻笑,“你定。”
反正最后鱼儿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不妨等上一等,让鱼儿自愿上钩。钓鱼,从来都急不得。
江自然望进周薄的眼睛,似乎想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可惜的是,在那双眼睛里除了玩味与兴致什么也看不出。
她默了默,随即和周薄一起沿着长长的宫巷走向宫外,两侧是青砖红漆的高高宫墙,此刻仿佛阻挡了所有的声音,只在这条长巷中留下一片无声,一片寂静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悠长的宫巷中回荡。
周薄心情很好,他今夜进宫本是想把手上掌握的证据交给圣上,趁此机会把太子一党和赵敬云和邹灵台一网打尽。
赵敬云和邹灵台对太子一党螳螂捕蝉,正好让他得了这个机会黄雀在后。
只是他没想到这次进宫竟然有意外收获,见到了江自然的那一刻,他,周曳,被释放了出来。现在周薄的身体由他掌控,周曳那个家伙之前竟然还敢吃药压制他,可那又怎样,他不还是一样出来了。
他看向一旁的江自然,轻笑一声,说起来,还要感谢她,如果不是她今晚出现在这里,给他造成这么强的诱惑力,他还不一定能现在就冲破桎梏,出来见她。
唔,他想了想,倒也不妨修改一下计划,太子党那边卖江自然一个人情留下江太傅,用来和江自然交换一样东西。
他的眸中满是兴味,这场生意,一点也不亏。
周薄和江自然走出皇城,门前分别停放着周薄和江自然的马车,江自然看向周薄,“地点既然由我定,周大人不如让你的马车先回去,晚些我自会差人送你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