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就是关押重犯的地方了，”宋白看了江自然一眼，“江太傅被单独关押在一处，往这边来。”
说完，他带着江自然在昏暗狭窄的通道转了个弯，江自然在后面跟上，顿了顿问，“你们，用刑了吗？”
宋白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两人闭上嘴向前走，关押江裴之的地方外有两名士兵把守，江自然从穿着和腰牌辨认出，这两名士兵似乎是宫中皇帝的亲兵。
两名士兵见有人前来，手中的战戟相交拦住宋白的去路，士兵问，“此乃禁地，速速离开。”
里面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似乎是被外面的声音所惊动，他开口道，“何人？”
宋白解下令牌，“刑部尚书宋白，敢问何时刑部牢房成了我不能进的禁地？”
里面的男子闻声走出牢房，江自然担心这人识得自己，连忙低下头。
男子是金吾卫的首领，看到宋白的令牌拱了拱手，笑道，“原来是宋大人，失敬失敬。”说完，他解下另一道令牌，解释道，“这是陛下今晚赐下的，今日早朝上的案件由我全权负责审问。”
宋白皱了皱眉，皇帝忽然把原本属于他的差事移交金吾卫，他大致已经猜出了原因。若是有心查一查，就能知道他的举荐人是江自然，想必皇帝是让他避嫌。
这倒不是皇帝不信任他，恰恰相反，皇帝不让他参与正是相信他与此次谋反无关。若是不信他，现在他已经被撤了官职关押牢内了，现在这样正是皇帝担心会怀疑他而不让他牵扯到这个案子里，从源头上掐掉对宋白的怀疑。
皇帝的直系亲臣已然不多，大多已经站好了队，宋白正是皇帝为数不多的直系亲臣之一。若是皇帝再分出两份心思猜忌他，那皇帝到现在能相信的人真不多了。
宋白了然，不再硬闯，对男子拱了拱手，“辛苦大人了，我会吩咐下属协助大人办案。”
是协助，也是监视。
说完，宋白带着江自然按原路返还。
“抱歉，恐怕见不上江太傅了。”宋白看了看江自然疲倦而担忧的面容，又道，“我会看着他们不动重刑，你不要太担心。”
江自然勉强笑笑，“多谢。”
金吾卫办事，恐怕宋白即便是刑部尚书也很难插上嘴，毕竟金吾卫手中拿着的是皇帝亲授的令牌，见令如见皇帝本人。
她爹看着身子骨硬朗，但毕竟年岁摆在这里，绝对抗不过重刑。江自然抬手揉了揉眉心，她一定得想办法快些找到反证。
出了刑部，已经是后半夜，月明星稀，夜间的凉风吹过，黑暗的树影摇动如同鬼魅。
宋白：“我送你回去。”
江自然摇摇头，“不用了。”
“我的马车就在这儿，你难道要自己双腿走回去吗？这里离江府可隔着半座京城，等你回去，恐怕天都亮了，”顿了顿，宋白继续说，“我家离江府很近，都在盛业巷，一起走吧。”
这一番言论下来江自然到底没再拒绝，她对宋白拱手，“多谢。”
宋白眸光微闪，江自然，她还是如此客气。
马车内装点得并不豪华，但还算舒适，江自然到这时已经累极，车厢摇摇晃晃，把她的睡意全摇出来了。
宋白道，“睡会儿吧。”
江自然摇摇头，兀自强撑。
江府到了，江自然下车，走进家门时她没回自己院子，白日里大理寺和刑部的人过来搜查，她得去看看母亲和嫂嫂她们如何了。
月光明亮如水，夜里万籁俱寂，江府内却依旧灯火通明，不得安宁。
第45章 雪上霜
江府内，江自然方进入她娘温华年的庭院，便看见本该只亮一盏夜灯的庭院此刻灯火通明。她蓦地加快脚下步伐，圃一走进温华年的房内便看见付明月在这里守着。
“嫂嫂？”江自然出声。
付明月一转过头，江自然便看见床上躺着温华年，她把声音极力放轻，控制着不让语气中的颤抖流露出来。这个时候，爹和大哥都不在，她不能慌。
“母亲如何了？”
她凑近去问，温华年的面色苍白，眉头轻轻皱着，仿佛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付明月顿了好久，这才颤着声说，“怀素，娘的情况不太好，你得有所准备。”
“嫂嫂直说便是。”
“娘……娘今天在听到爹和阿温被关押起来后吐血昏了过去，郎中过来看病，说，说是……肺痨。”
肺痨。这两个字如晴天霹雳一般劈在江自然心头，她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没站稳倒在地上，幸好付明月及时扶了她一把才堪堪稳住。
怎么会是肺痨？江自然把视线转到温华年脸上，她跪坐在温华年床前，这个从前风华绝代眉眼间总是带着一丝豁达的女人，此刻躺在床榻上，眼敛紧闭，脸色和嘴唇苍白，失去从前耀眼夺目的光彩。
她恍然发觉，母亲鬓角的头发今年又白了几根，这个往日身子骨格外硬朗甚至江自然以为她一定能长命百岁的女人，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过往的成就，从前的年岁都成往昔，此刻只有满脸苍白，一身疾病。
付明月叫了她一声，“怀素，你，莫要太担心，明日我入宫奏请太医，说不准有什么转机。”
付明月的声音很轻，连她自己也知道这安慰都多苍白，这可是肺痨，得之必死的肺痨，转机二字说着容易，可机会实在太渺茫了。
江自然回过神，没在付明月面前表现过多的悲伤，此刻江府需要一个能撑起来的人。她问，“娘今日还没醒过吗？”
付明月点头，“我在这里守着就是想娘醒过来能照应着。”
江自然站起身，“辛苦嫂嫂了，嫂嫂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守着。”
“我陪你一起。”
江自然摇摇头，不由分说地拉着付明月向外走，她朝付明月笑了笑，“别担心，这里有我，嫂嫂去歇息。不是说，明天还要去宫里为母亲求一位太医过来吗？这件事就麻烦嫂嫂了，嫂嫂总得休息明天才有精力去做这些事不是？”
付明月叹了口气，终究说好。江自然送她出门，付明月问，“怀素为何直到现在才回来？”
“我去看了父亲和大哥。”
“他们如何了？”付明月急迫地问。
“放心，他们现在还没事。”江自然安慰道，在心底却清晰地知道，父亲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甚至她现在还不知道金吾卫的人有没有对父亲用刑。
“嫂嫂相信爹和大哥吗？”江自然问。
付明月苦笑一下，“我若是不信现在就不会还在江府了。”
若是不信，她大可以在一切还没有查明之前就离开江府，回宫去寻太后的庇护。
江自然点点头，“爹和大哥他们一定是被六皇子一派设计陷害的。”顿了顿，她又道，“明日我入宫求见陛下。”
付明月马上道，“我和你一起。”
“不，”江自然摇摇头，“嫂嫂不能求情，若是……若是江家这次真的不能翻案，嫂嫂，你便带着江玉离开江府。”
“我……”
江自然堵住付明月未说完的话，“这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是审时度势，是最好打算。嫂嫂，别做无谓的牺牲。”
付明月终究不说话了，沉默着由江自然送到门外，离开的时候她轻声道，“我知道了。”
江自然冲她露出一个笑，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庭院。
天快亮的时候，温华年醒了，江自然端来一杯温水喂温华年喝下。
温华年看了看天色，“你爹他们怎么样了？”
“昨日我去看过了，爹和大哥都没事，娘你别担心，今日我便求见陛下，陛下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江自然说谎了，她爹在金吾卫手下恐怕不会没有事。但她不可能再刺激温华年。
温华年也不知信了没信江自然的说辞，她看了看江自然，“昨晚一宿没睡？”
江自然露出一个和平时无异的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和平日里一样不着调，“这有什么？我从小到大不是常常熬夜吗，熬这点算什么，我还能再熬它一个月的。”
温华年看着江自然发青的眼窝，不拆穿她，片刻后她问，“郎中来看过说什么？”
江自然想隐瞒，“您就是一时太激动了，郎中说要您别太操劳，不要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