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投罗网(15)

“圣马丁的内部以两人组成一组,除了学习必要的知识和体能训练以外,我们每天都会对彼此进行测试,他是我的组员。每周三我们会有一天休息,那一天'爸爸'会来孤儿院看我们。”

他说,眯起眼睛来观察着杨平,随后说道:“你应该见过他。”

杨平知道知道他指的是胜合上一任的老大。他刚进入新派的时候,老大就已经不怎么出面了,但江子成说的没错,他的确见过他,那个时候只觉得是一个严肃冷漠的中年人,所以在他听说老大亲手枪杀了所有自己的兄弟的时候,他难得的感到了一丝恐惧。

“'爸爸'很温和,经常给我们带玩具和绘画本,虽然这些东西孤儿院里都有,但是我们只被允许碰'爸爸'送来的这些。'爸爸'经常对我们说,只有最优秀的孩子能够离开这里,那时候我们就再也不用做什么测试了,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我那时并不理解'爸爸'是什么意思,我不讨厌孤儿院里的生活,但也有孩子发了疯地想要离开,我见过几个,但后来他们都消失了。我想,大概是因为他们还不够'优秀'。”

他说着,语调缓慢,像是在回忆过去。杨平随后问他,“你的同伴,是怎样死的?”

酒液短暂地在玻璃杯的弧面留下深色的印子,光芒折射,把那一点深红投射在江子成的眼中。

“孤儿院一共四层,层与层之间并不流通,二十四个孩子被分成十二个小组,按照测试的顺序居住在各个楼层标上序号的房间里。舍监经常同我们做一个游戏,不同房间的孩子选择一个方法比赛,可以是象棋;也可以是心算……赢了以后就可以搬到楼上的房间。我和他是很好的搭档,我们赢过很多人。他和我不一样。更外放,更活泼,我相信也比我更优秀。那时他常常对我说,靠我们两个一定能一起离开这里。我那时觉得他古怪,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但如果他想,我也可以去做。”

“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测试,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爸爸'也来了。'爸爸'说,这次游戏的方式由他来选择,然后他交给了我们一人一把枪。”

他说。他记得他接了下枪,和'爸爸'说,他不想离开这里,他没有那么优秀。但爸爸把他的手抓到手心里,他看上去还是那样温和,却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手,“你不喜欢'爸爸'吗?”'爸爸'问道。

“我不可能赢。之前不管是体能还是智能,彼此测试的成绩永远是他比我高,但是最后一场测试里,他输给了我,子弹没有击中重要的脏器,相反,我击中了他的左胸,血从伤口喷溅出来,很快就染红了纯白色的制服,我看着他倒下去,血泊因为尚存的呼吸冒着泡沫。我站在原地,什么也不知道,只记得'爸爸'朝我走过来,拍了拍我带血的肩膀,然后说:'好孩子'。”

“我后来才知道,二十四个孩子里,只有我们做了测试。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爸爸'偏要他死不可。后来才明白,他太优秀,也太聪明了,他从来没有信任过除我以外的人。爸爸是想要看看,他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可是他最终还是死了,他死在了我的手上。”

“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最终赢过了所有人,当我住进四楼那间写着'1'的房间的时候,爸爸来见我了,他从黑色的车里走下来,走进我的房间,然后蹲下身子。他看着我,告诉我说,我是他最优秀的孩子。”

“‘你想要什么?’他问我,抚摸着我的头发。”

“孤儿院大火的那天,我坐在爸爸的车子里,熊熊的火光点亮了漆黑天幕,孤儿院成群的白色墙壁在火中崩塌,惨叫声遥遥传入我的耳中。爸爸坐在我的身边,握着我的右手,'还有什么别的吗?'他问着,像在问孩子节日里还想要什么礼物,我笑着看他,没有了。’”

“‘爸爸,谢谢你。'”

他说完,也喝完了杯子里的酒,话说到尽头,再没有什么好讲。江子成突然看着杨平,像是忽然寻得猎物的弱点,他撑着脑袋把杨平望,然后问道:“其实这周围根本没有你的人吧?”

杨平既没否定亦未肯定,只是将杯子放到了桌上,他的酒也已经喝完了。

江子成的动作比他想得还要快。他迅速将酒杯摔碎在在了桌上,握住碎片向他冲来,椅子翻倒在地上,玻璃的碎片上不知沾着的是他还是江子成的血。“杨平,我刚才和你说了这么多,你就没想过,或许我还是向你撒谎了。”

“或许我只是为了自己,才杀死了爸爸,杀死了同伴。”

“江子成。”杨平念着他的名字,江子成划开了他的喉咙,失血令他嗓音含糊,“在带你来这儿前,我告诉了沈云山这里的地址。”

屋外骤然响起警车尖锐的声响,他只来得及转过头去看,正巧看见屋门破开,沈云山的头上还缠着绷带,冲进了房间里,瞪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向他望来。他想要放下手中的玻璃碎片,但杨平死死地抓着他的手,将碎片向喉咙的更深处推进去。他知道沈云山在向他走过来,他也想回头去望他,可是杨平流出的血落到了他的眼睛里,视线只有血红血红的一片。

突然,仿佛是梦呓一般的,他听见了地上的杨平对他说了一句话。

“稍后再见。”

第十四章

杨平死了。沈云山接到电话时,对方声称手中握有人质,他不知道杨平为什么会联系他,但还是花最短的时间集结了一批警员。大门被破开时,大厅里只有杨平和江子成两个人,江子成手里握着玻璃碎片,杨平倒在地上,血流出来,染红了地上白色的地毯。

江子成跪在血里,始终没有丢掉那块玻璃,握得太紧了些,又沁出些血滴,顺着雪白的小臂滑落下来。沈云山想要去拉他,走得急了却被地上的血滑了一跤,跌下来也跪在了血里。他分明看见江子成的喉咙鼓动了一下,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便忽而被那双收紧的手臂环住了。

门外的警察很快涌进来,江子成的身上有伤,被带离了房间。那拥抱短暂得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沈云山从地上站起来,半干的血蹭在他的身上。杨平仰面倒在血里,那双眼睛已失去了生的光彩,慢慢地干涸下去,像一块凝滞的橡胶。取证科的人随后赶到,拍摄了照片后带走了尸体,其余的人被赶出了房间,由少数几个警员进行取证。

这一天的末尾,他们在杨平的房子里发现了一个金柜,花了一会儿时间测出了密码,与此同时,沈云山收到了医院的电话,江子成一个人离开了病房。

金柜里放着一系列的物证和资料,甚至包括了那把他们当初遍寻不得的点45柯尔特,指纹已经被抹去了,旁边放着几盒录音磁带,录制了议员与新派的对话。新派在议员死前与他做了交易,税法将会由胜合的新派助力推行,唯一的条件是希望新法的内容针对老派的各项产业。

沈云山沉默地听完了所有的录音,议员到底是为了针对胜合推行了新法,或只是为了攀附新派而做了交易,如今已不得而知了。录音以外,金柜里也放置着杨平自己调查的结果,几份关于圣马丁孤儿院的完整报告,死去儿童的父母的证词,新派与老派的摩擦,还有其中反复提到的一个名字。

江子成。

金柜的最里面,靠着金属的四壁,有一个小纸盒。沈云山把它取出来,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彩色照片,胶里已漏了空气进去,把照片的四角氧化成了枯黄色。照片里有一个黑皮肤的小孩,穿着一件灰色的衣服,站在年轻的杨平身边。他们身后是摩天轮的远景,小孩瞪着照片,神情看上去紧张而不知所措,杨平微笑着,把手放在他的右肩上。照片的右下角写着拍摄的时间。沈云山看着那串数字,突然想起来,这就是金柜的密码。

警方在杨平房中找到的证据指向了大部分在这座城市任职的官员。杨平记录下了所有的人员、所有的权钱交易,在夏天尚未到来的这几个月里,有的人下马,有的人死去,一场迅疾的大雨忽的坠降下来,与胜合有关的人事物在这场雨中飞快地被冲垮。沈云山参与了大部分的行动,他的身上添了新的伤口,每晚却依然回到自己的公寓里。考虑到最近密集的行动,他的授勋一拖再拖,局长为此许诺会在近期帮助他分配到一间更好更新的房子里,但在诺言达成前,他就因为下马官员的牵连被捕入狱,指挥那场行动的人同样是沈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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