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镇魂歌(299)

作者:Ain Soph Aur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我不由得为自己无聊的想法笑了笑。

回过头去,渡魂人、渡船和冥水仍然在一步之外,距离并没有拉长。那船夫依旧站在那里看着我,任由冥水流淌。

我转过头,望向前方的地平线。耳边仍然能够隐约听到教堂的晚钟。

我再次迈开脚步。这一次,我不能再停下。

第24章 永恒终末(4)

冥水之域的天空永远暗淡,比永恒的黄昏更加暗沉,没有色彩。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一切都是同一种颜色:黑、白、灰,岂非都是最接近死亡的颜色?

我在冥水的河岸上独自行走,脚下的石地粗糙而硌脚,而我没有鞋子,这么走下去双脚迟早会被磨破。但是那又怎样?我不会停下脚步。每次当我回头望去,冥水依然在身后,教堂的晚钟声依然很远,我似乎从未移动过。

起初,我凭借着一股锐气想要往前奔行,身体轻盈,头脑中只有向前这一个念头,就像是在山上攀爬的登山者。但是冥水的土地干硬而冰冷,如同那亘古不变的万仞群山,它漠视着这攀登在自己身上的渺小生物,它知道她行不远,它知道她终将放弃。她的脚步当然很快,但只有起初是如此,时间和道路很快会拖慢她的脚步,在这里的魂灵不受体力的限制,但是她们的意志就等同于她们的体力,迷惘就是那消磨体力的岩石和山路,陷入迷惘只会让她走得越来越慢。

她到不了终点。

每次回头望去,我都能够看到那船夫幽幽的瞳火,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似乎从未缩短。距离那漆黑的河流仍然只有一步之遥。我虽然仍然在努力前行,但是起初的那奋进锐气却早已不复存在,现在只凭着一股并不绵远的后劲在坚持行走。我的身体不会感到疲累,但是比身体的疲倦更加可怕的却是心灵的倦意,迷茫与怀疑就像是蒲公英的种子,它们会随着风落入地面,然后渐渐地生根发芽,没有人能够抵挡迷惘。

我闭上眼睛,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逃避外界景物的迷惑,一直往前走,只是往前走,不受方向的干扰,只是不断地一味地往前走,心无杂念。不得不承认这种方式的确小有效果,没有了视觉的干扰之后,往前走的确会更加容易,只要你不去想前方究竟是平坦大地,万丈高墙,还是无底深渊。

就只顾往前走吧,我对自己说。但是迷惘早已在心中扎下根来,我有数次想要睁开眼看看前方,回头看看,我是否已经远离那河流和船夫,是否离那教堂又进了一步,但都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可是总会有一次,再也按捺不住,睁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收获了满腔的绝望。

那船夫依然在我身后,那河流依然在我身后。

于是我只得再次闭上眼睛,迈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前行。很快,我就开始怀疑自己的目标是否正确,开始怀疑自己的道路是否正确,自己是否能够能在这条路上继续行走。我能够克服迷惘吗?能够克服遗忘吗?

冥河的大地冷冷地斜睨着独行的小人,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它见过许多旅人,试图从河岸边走回生者之域,但是古往今来,成功者寥寥无几。

不知又走了多久,我忽然感到疲倦。浓浓的倦意从四肢百骸的末端开始蔓延,然后充满体内的全部空间。疲倦得一脚都迈不动,就连睁开眼睛看一下也会感到万分辛苦。这个时候,回头倒在那漂在水上的船中却是一个再快意不过的结局了:不需思考,不需挣扎,只需依着身体的疲倦往后一躺,闭上眼睛,万事皆休。不需要再担心他界的事物,身为生者的一切义务都与我再无关系。

冥水的大地会知道:这小人儿迷茫了,开始退却了。疲倦、困惑和迷惘会让她一步步远离生者的岸边,再也无法抵达那堵分隔生和死的高墙。这是它的意志吗?不,不是的,它只是在这里而已,就像将人冻死不是暴风雪的意志,将人淹死也并不是海浪的意志一样。它只是任由这小人儿在自己身上攀爬,然后感到疲倦,绝望,放弃,然后堕入深渊。

大地只是在守望,从一开始便一直如此,之后亦然。

我有数次就想要弯下膝盖去,匍匐在这地上,然后躺下来忘却一切。放弃是那么的甜美,就如同在困极之人眼前的柔软睡床,饥渴之人眼前的甘甜泉水。它能让人卸下肩膀上的一切负担,变得轻飘飘的,再无重量,自由自在。

但是——

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对我说。

生命不就是沉重的吗?麦穗成长然后垂落,兽群奔跑留下脚印,树木生长坠下叶片与果实,人背负着命运前行,这就是生命的重量,生命不可能是轻飘飘的,只有灵魂才会轻盈,这种重量是珍贵的,它向你诠释何为真实与存在。当你死了,肉体沉重地落下,将所有重量交付于大地,然后灵魂轻飘飘地回归天空。

我闭上眼睛,然后再次睁开。

“薇奥拉。”我默念着,“小夜,红鸢,芙拉维雅。”

我依次默念所有人的名字,她们的面容不断在我头脑中掠过,我感到身躯沉重,是的,沉重,但是真实。只有背负重量,才能在道路上留下脚印。否则的话你就无法行走。

无法行走于道路上,也就意味着不存在。

“给我力量,请给我力量,给我能在苦境中挣扎的力量。”我轻声说,回过头去,看到距离自己仅仅有一步之遥的冥水与船夫。

“你们凡人说生与死。”船夫平静地开口,“仿佛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领域。就像河流不可能同时是道路,或者一首歌不可能同时是一种颜色。”

“我们确实这么说。”我点点头。

“但是记住,生与死是一面镜子的两面,一枚硬币的两面,是手心和手背,它们是同一种事物呈现出来的不同的状态。”船夫说。

“世界上存不存在两面都是正面的硬币?”我忽然问。

“存在。”船夫犹疑了片刻之后,回答道,“但那不是硬币。”

我点点头,“我要继续走了。”说完,我回过头去,低头看着白色粗糙的地面。上面有一个脚印。我迈开脚步,在地上踏了下去。一个脚印留在上面。我再次迈开双脚,开始行走。

这次我离那河水远了一些。一步一步地远离。

“你要回去哪里?”船夫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混合着晚钟的钟声,“你可知道自己要去何方?”

“回到她们身边去。”我头也不回,“回到生者的世界,回到魔女之国——回我的家,回到法梵德去。”

船夫的声音变淡了。教堂的钟声越来越响,就像近在耳边。脚下的道路逐渐开始偏斜,变成向上的斜坡。我抬起头看去,巨大的黑暗包覆着我,仿佛身处死阴的幽谷,自己正顺着那布满阴影的山路往上攀爬。身边是粗糙的巨砾,如同火山渣一般漆黑坚实,头顶是灰色的天空以及纯黑色的巨大山脉,山峦起伏的波纹尖锐凸起,形如剃刀,一簇簇地生长着,将天空切割成锯齿状。

细细看去,每一颗岩石上的黑色纹理都好像是一张脸孔,越是向下的岩石,上面的脸孔越是没有表情,空虚而平静,毫无希望,也毫无痛苦。生命的所有快乐和痛苦都沉入名为死亡的漩涡中之后,就会汇集到这里,那些粗大的情感残渣会被留在冥水远方的山峦,这是苦楚之山,也是情绪之山,细小的碎块铺满名为迷惘的河滩,流入河床,铺成记忆的底床。

死亡在过滤生命,死亡在提取生命,死亡在——纯化生命。

冥水的终点是哪里?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在开始着手攀爬那剃刀般锋锐的山峦时,我思索,自精神中追寻。

岩石上的脸庞花纹逐渐从空虚平和变得复杂,无数张人脸在山脉上铺张开去,快乐,痛苦,愤怒,悲伤。我不断地攀爬,就像是壁虎贴在墙壁上,生命的重量在拉拽着我坠向死亡,而我同时抗拒并且承受着它。承受和抗拒是一体两面,正如生命和死亡是一体两面。

我的手脚皮肤被割破,鲜血流了下来,染红岩石,沿着那上面的纹理勾勒出一张张面孔。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有这么多的鲜血,它们无穷无尽地涌出,就像是在黑色山壁上悬挂的一条细长红色布幔,上面演化众生诸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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