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娟依言上前端走瓷盅,心里忐忑不安。照仿董春春的做法给太子送汤的建议还是她向太子妃提的,竹子也是她主持砍的。原本她笃信太子妃此举会得到太子夸赞,她信心满满的在脑中想象着回去后太子妃会怎么奖赏她,或是直接提拔她到近前伺候。
结果非但没能得到太子的认可,还让太子批判了一番。
虽然太子并未说什么重话,但“有悖风雅”一词压下来,实在比任何呵斥都要严重得多。
这不就等于说太子妃没有涵养吗?
雪娟端着瓷盅的手都在抖。退下处理了以后,再回到正厅。看太子妃的脸色,她这辈子的擢升怕是都无望了。
赵谨良“指桑骂槐”的批判完之后,又恢复了淡然的表情,看向郑来仪,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柔和地问她:“来仪今日过来,可有何要事?”
有太子递来的台阶,郑来仪当然识趣的接下了。暂且将不愉放到脑后,也正色道:“表哥,七月十七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诞了,咱们东宫是不是可以安排为太后娘娘祝寿的事宜了?”
太后的寿辰邻近,也是赵谨良近日放在心上的事,今日郑来仪提起,便可以顺着推行下去了。
因太后生辰在七月,但凡圣上出宫避暑,为太后祝寿便都会在大蒙山的避暑山庄举行。
山庄内规矩不比宫里严格,届时许多在宫里没有资格参加太后寿辰宴的人都能入席。东宫中良媛之位的便是如此。
入席之人都要为太后备上一份寿辰礼,这件事便是郑来仪今日来找太子的主要事宜。
寿辰礼自然是提前要准备的。
赵谨良颔首道:“正是,是该准备了。今日就着人吩咐下去吧。有劳来仪安排。”
“是,表哥就放心吧。我这就去安排”郑来仪答着,回头瞟了一眼杜若,又说道,“杜良媛聪慧,不如与本宫一道回郁芳轩,帮本宫的寿辰礼出出主意?”
郑来仪要走了,肯定不想杜若还留在同顺阁陪伴太子,便找了个由头要将杜若带走。
她如今学聪明了,做事也知道绕弯子,想由头。此时说的这件事,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反驳。
赵谨良本来就决定今天松懈一日,寻些松快。杜若都走了,他一个人好没意思,还不如读书。
他不愿杜若离开,正要出声婉拒郑来仪,听闻杜若开口了。
“谢太子妃赏识,妾愿替您分忧。”
赵谨良看向杜若,她却并未抬头,白白辜负了他暗含情绪的眼神。
一言不发的看着郑来仪带着杜若告退,一行人出了正厅渐渐走远。从始至终杜若都本本分分,没有抬头看他。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也许是杜若顺从的姿态讨好了郑来仪,从出了同顺阁,一直到杜若从郁芳轩离开,郑来仪都没有怎么为难过她。
日渐西斜,杜若带着珍珠和冯敬海回闲花照。
一路上杜若不发一言,珍珠和冯敬海平齐跟在她身后。
看着冯敬海第三次递过来的眼神,珍珠对他摇了摇头。
她当然知道杜若现在心情不好,可让她怎么劝呢?杜若不是在难过太子妃,也不是在难过从同顺阁离开。而是对于身份地位有些微妙的情绪。
她从小陪伴杜若,自然看明白了杜若在太子妃来之前,站到一边,端走自己用过的茶盏那一番举动时的落寞和不甘。
纵使杜若对太子并无情愫,但也是与太子相处极为融洽的。太子妃不在时,杜若可以与太子对坐,与太子自在交谈。一旦太子妃出现,杜若就只能退居一旁。
这就是妾室的悲哀,礼教规矩对女子不公平的桎梏。
珍珠知道杜若不想进宫,不想做妾室,但是最后不如人愿。
而作为一个聪明人,杜若当然是能够做一个合格的妾。
她是心甘情愿的吗?自然不是。
对于这种情况,旁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这就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在珍珠看来,只能等杜若自己慢慢消化适应,她能做的就是静静陪伴在杜若身边,让她有所依靠。想倾诉的时候有人倾听就好了。
此时,闲花照中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众人又是另一番景象。
太子身边的太监送来一幅画后,碧玺和珊瑚欣喜不已,将画端端正正摆到正房一进门就看到的位置。
又久等杜若不见她归来,就都以为杜若在同顺阁留了一整天。
这是何等的罕见!
眼见晚膳时辰都过了,碧玺将膳房领来的菜与午膳时的菜都安放在食盒中,好生摆在用膳的房间。
正从房间出来,看见杜若带着珍珠进了正房。碧玺立刻含着笑跟了过去。
可进了屋子,看见杜若垂首坐在榻边,珍珠和珊瑚守在她左右,珊瑚一脸不知所措,想说话被珍珠暗地用手势制止了。
碧玺心中忐忑,在脑中快速转了一圈后,还是含着笑迎上去:“小主回来了,可用过晚膳了?”
杜若看向她,回道:“未曾。”
“晚膳有些冷了,待奴婢去热热。小主肯定累了,好生用顿饭歇歇,今日的菜式很是丰盛呢!”
杜若点点头,她也想做点什么事换换心情。
不多时,菜都热好了。一众人殷勤地将杜若护送到用膳的房间,招呼她坐下,又给她盛饭盛汤关怀备至。
杜若失神地用完一顿饭,连自己吃了些什么都不太记得。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适应了两个多月了。却因为今日的事有这么大的反应。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地站了一会儿,却感觉心里好似崩塌了什么。
用完膳,又回到正房坐在榻上。盯着太子送来的画轴看了好一会儿,杜若抿了抿唇,吩咐道:“珍珠,把画展开给我看看。”
珍珠依言,将画轴小心翼翼拿在手里,然后缓缓展开。
碧玺和珊瑚也看向画卷,见画中赫然画的是她们的小主,心中更是疑云重重。
杜若看着这幅令她视作珍宝的上乘画作,始终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今日这番情绪实在来得狭隘。她只去想她没有的,却忘了她又拥有许多旁人羡慕不来的好事。
做妾不是她的本意,也不是她能改变的事实。若是只一心自怨身份地位,岂不是辜负了太子的另眼相看。
再者太子对太子妃只有亲情,没有感情,她也不算是迫害正妻的奸人妾室。
只要她谨守本分,守好自己的利益,是什么身份又如何?
就算是妾室,她如今过得这么好,也是她的福气。
碧玺经过一番推测,觉得小主应当不是因为在同顺阁受了太子责罚才不高兴。首先这画是何人作不言而喻,太子给小主作画,就证明宠爱依旧。再者按杜若的行事章法又不会与太子起嫌隙。
如此一来,碧玺原本担忧的心终于平稳下来,面上含了笑走到杜若身边,与有荣焉道:“太子殿下对小主的宠爱真是满东宫独一份的。”
杜若笑回:“能成为太子殿下的良媛,真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
见她终于笑了,三个宫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纷纷凑上来说着讨喜的话。
杜若云开见月明,一扫之前的郁郁寡欢,接过珍珠手里的画拿在自己手中,细细赏着。
太子这幅画,画得真是十分用心。
都说字画看人心,一个人急躁时与平静时写的字作的画会完全不同。
杜若十分细致的看着画上的运笔,觉得太子在画她时和画葡萄藤蔓上都有着一些区别。
她的躯体线条、头发线条,都是柔和婉约,极尽细致。但葡萄叶与枝,还有果实与触须,虽也细致非常,但是转折落笔处都透着一丝克制后的潇洒劲道。
不知太子是因为画人物风格不同,还是因为画的是她所以压制了他天性的笔力。
杜若卷起画轴,轻轻抱在怀中。
她并非冷情冷性之人,太子对她的特别,她不是没有丝毫触动。可都言帝王情浅,宫里的恩宠也脆弱易逝。今朝你得宠,明朝她得势。富丽堂皇的深宫埋葬了数不清的多情人。
今日太子身边是她杜若,明日太子身边又会是谁。
一旦她交了心,届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些,杜若嘴边含的笑又慢慢淡了。
她在心里想着,现在这样就很好,她守着心陪太子,将来太子心里换了人,她依然能时刻清醒、独自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