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九。”
终于到我了,我好困,一晚上没睡,又好饿,杀了一晚上人,晚饭吃的那点东西早就化成汗淌出去了。
“念在你今晚斩敌数十,勇猛可嘉,本将决定将你提拔你为本将的亲兵。”
“哦。”我耷拉着眼皮,闷闷应了一声。
我看起来像是稀罕这点小恩小惠的样子?
将军瞥了我一眼,又补了一句:“今晚饺子双份。”
得嘞!“谢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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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就领到了新的铠甲,成了中军帐中的一员。
新的铠甲是玄铁锻造,漆黑锃亮,穿在身上倍儿精神。而且这甲很轻,穿在身上跳跃腾挪、乃至翻个跟头都没问题。
这给我带来的实际好处,就是我可以在里面多塞两件棉衣。本来我就身量偏细瘦,甲子穿在身上松垮垮大出一大圈。只是原先那个甲子太重,塞两件衣服就沉的我喘不过气来。
漠北太冷了,呼口气都能成冰渣渣,眼皮子上都粘着碎冰,眨巴两下还能落下来,跟鲛人落泪似的。
说笑了,都冻住了,哪能落得下来。
中军帐中炭火很足,伙食也好,就在我被熏地迷迷瞪瞪、报仇意志被渐渐消磨之时,敌人又来了。
这一次,将军没整那些虚的,带着一队骑兵,连续奔袭数日,深入草原腹地,以惊人的速度杀了漠北人一个措手不及。
将军斩下他们左谷蠡王的脑袋,挂在腰上,凯旋而归。
作为将军的亲兵,我当然也被迫荣幸地参加了这次的斩首行动。
回营的路上,我们累了,简单地找了块背风口小憩几个时辰。这十几天,我们日夜奔袭,体力已经快达到极限。
自我那一次潦草的刺杀到现今,已经两年过去了。这两年来我黑了壮了瓷实了。将军再也不骂我下盘虚浮,连马德在我手上也几乎再讨不到好处。
而将军,还是和我初见时差不太多。大概不苟言笑比较抗老,他那张脸平平整整,一点风沙的痕迹都没有。
今晚轮到马德守夜。我给自己整了个尽量舒服的狗窝,躺下。将军就躺在我头对头的位置,左谷蠡王的脑袋就撂在我们身边。因为天冷,脑袋没有腐化,就停留在他死不瞑目的那一刻。双目瞪地像铜铃,有些滑稽,我看着却只觉得不适和恶心。
我翻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大当家,大当家,我的头不见了,你帮我看看,在不在将军那里……”
“大当家,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观音寨的屠三斤啊,啊——我现在没了头,喝不了三斤酒了,不能再叫屠三斤了,三两都不成。但我不是屠三斤,那我是谁呢?大当家,你快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大当家我忘记自己是谁了,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你不是观音寨的燕小九了,你是个孬种,你就是个孬种!”
“孬种!”
“……”
“燕小九,燕小九……”
我从噩梦中尖叫着醒来,眼前是一张凌厉俊美的脸。眉心微微蹙起,可能是因为月光的缘故,不像往日那般冷峻,倒有几分温润。
见鬼了。
“醒了?”
“我……我做噩梦了?”
将军淡淡“嗯”了一声。
马德凑过来笑道:“可不是,嗷嗷大喊着找头。怎么,左谷蠡王上你身了?燕小九你个怂鸟,一个死人头给你吓成这样!”
我侧目看了将军一眼。将军没有说话,拿一件破袍子将左谷蠡王的头一包,丢给马德:“以后你背着!”
天边繁星点点,朗月皎皎。草场一望无际,风呼啦吹过,将我们几个微不足道的声音淹没在天地间。
我从噩梦中慢慢醒过神来。将军递给我口酒,让我喝一口,暖暖身子。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冰凉,尽管我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衣——我自己的那件,还有不知何时加上的……
将军和马德的两件。
我觉得这种尴尬的时候,我应该说点什么,于是问:“将军,我刚才……真找头了?”
将军点点头:“真找了,还说找不着就卸了我的安上,看着挺顺眼的。”
“……”
我梦里……
……还能说出这么有逻辑的话呢?
将军见我不语,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个羊腿丢给我,还滚热的,想是刚刚才烤过。
“哪儿来的?”
“管那么多!又毒不死你!”将军冷冷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左谷蠡王帐中顺的。快点吃,吃完了好上路。”
“上……上路?”我刚咬了一口羊腿还没来得及咀嚼的嘴微微抽搐。
将军大概是看懂了我眼中的惊恐,一巴掌拍在我头上:“回营!看样子真得重新找个头!”
“回营就回营,干什么说上路啊,怪吓人的。”
将军不知怎么忽然笑了:“燕小九,你可真是又怂又胆大。”
他这么一笑,有句话我就忘了问了。
将军,你不喜欢吃羊肉,没事顺个羊腿做什么?
第3章 小土匪报仇
那晚的梦令我余悸很久。梦里的人叫屠三斤,那个我在太行山脚下看见被人一刀断头的人。屠三斤在寨子里是出了名的迷迷糊糊、丢三落四,而这一回丢的彻底,干脆把头给丢了。
屠三斤让我猛然从长久以来的一场幻梦中惊醒过来。我想起了观音寨中的父老,他们,或者他们的魂魄,在殷殷期盼着我凯旋而归。
在军中待久了,我都快把忘了自己的初心。
我是来报仇的啊!
我,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我,是这世间孤独的行者。
从那一天起我开始变得越来越话少,我觉得我这样苦大仇深的人理当要深沉一些。
有一天,我坐在一块岩石思考我的前路。将军走过来,我想,一定是我深沉而悠远的目光使他想起了自己的罪孽深重,他愣了一下。为了缓解尴尬,他一拍我胳膊,故作轻松:“干什么呢,练内功?捡着武功心法了?”
我没有理会他的揶揄。俗人,怎懂我的忧思和哀伤?
“本将告诉你,别信那些玩意儿,都是骗人的!练功没什么捷径,每天多打两个时辰,功夫自然好了。那些武功心法都是唬小孩的,什么欲练此功,挥刀自宫,唐家镇有个乞丐成天见兜售这个,十文钱一本,十五文两本,逢人就说骨骼清奇……县令也不派人整治整治,万一真有傻子挥刀自宫了……诶你不会……哦我差点忘了你没……”将军忽然停住口,顿了顿,拍拍我肩膀:“没事没事,接着练吧,就当打打坐修修心性!”
欲练此功,挥刀自宫,那也得我有的自才行。
不过别说,在某些个深夜我还真认真思考过,如果我有那玩意儿,我自不自。
我想,我应该是会的吧。
毕竟,我是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
这么想着,我不禁为自己感动地流下两行泪来。
历史,终有一天会将我和荆轲他们写到一起。想到这里,我决定早点睡,明早精神饱满的去镇上找人画幅肖像。我要让世人铭记我最丰神俊朗的样子。
“诶将军你刚说什么……十五文两本?”将军走出大老远,我才后知后觉注意到他的话。捏着怀中花二十五文买的《葵花宝典》上下册,我陷入了深思。
通往英雄的路上总是充满了大大小小的荆棘。
左谷蠡王脑袋被砍以后,漠北人彻底疯了。一半人吓得闻风丧胆,逃入更深的草原腹地;而另一半人却变得更加无所顾忌、更加挑衅,像被逼入了绝境的狼。
这一半疯狼打仗毫无章法,唯一的特点,就是疯。
要打垮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人并不难。唯一的麻烦就是疯了的人是不知道休息的,他们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像潮水一样涌来,烦不胜烦。
那半年间,我打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仗。身上也挂了不少彩。我时而已经能独当一面,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和马德一起。
有一回回营我们围在篝火边聊天,马德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受了伤,伤口仍在流血,他却丝毫没有感觉。
这些个粗糙的人啊!
我无奈轻叹,从怀中掏出将军给我的药膏,递给他:“脸上破了,拿这个擦擦,不留疤。亲试好用。”小树林之后,不知是不是观音寨的优良作风传扬了出去,马德和我打架再也不打我脸了。但那个药膏真的好用,我厚着脸皮又跟将军讨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