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误一瞬,血红符笔已如流星逆冲回到地面。
经受如此重击,竟也……
“是自动型吗?”
笔尖闪动着邪恶而飘忽的光芒,时刻准备下一轮进袭。
自动型法器的缺点,是需要时间感知对手的举动……
但那也意味着,它的攻击每每命中破绽。
配合其如同观鱼本人身手的高速,就成了致命的杀器。
陈悠然忽然改易拳式,中门大开,连同挟着符纸的掌心,也往外偏离数寸。
一剎那,符笔急射往前,直指她那因骨折而活动不便的头。
以观鱼远胜于她的深厚真力,她再出手挡架,也势必陷入被动。速度增强了进击的力道,而力道又反过来提升速度,肉眼看来,这绝不下于轻歌的全力一剑。
但也仅仅是看起来。
陈悠然暗吸一口气,确认脉门已开,紧接着力贯单足,强行跃起,同时抛出手中符纸,试图扰乱符笔轨迹。
符笔灵巧地避过甚至未成鹤形的笨拙符咒,刺往好不容易一手攀上高墙的她。
它的目标,自然是我的手,陈悠然心想。
她五指猛一发劲,把身形甩上高墙顶部,笔尖所指的就成了她的咽喉。
方位算得刚刚好。
而且,她咬定观鱼事前定已设下术式,决不容符笔直接攻向必死要害。
唯一的机会,来了。
乘着符笔一瞬停滞,她猛把头前伸,将符笔咬进口里。
紧接着狂风骤雨似的剧震,连她的双目也窥见了血光。
她几乎相信,一口银牙将尽亡于一役。符笔收不着势,定当顺带着洞穿她的后脑。
顽抗的后果,似乎比束手待毙更糟了。
但即使因强抗那毫不留情,意欲逃脱困局的狂流而迸裂流血,她的牙齿仍旧撑下来了。
短时间内,她原已枯竭的气海得到了自然的馈赠。
那是由救护她的人刻意保存在她体内,并施予门户限制其狂性的猛力。心怀不轨者推开门户,意图簒夺这大能,却忽略了巨兽的残留物融入少女体内多年,早已合而为一。
从修行的角度而言,他们直接以牠称呼她。
按照实情而论,至少牠的一部份,也已属于她。
江陵城,可曾耳听龙啸?
啸声自少女脆弱的口鼻中迸发而出人,纵然冲撞出血,破损躯壳,亦不足惜。
符笔意欲脱身而施加给陈悠然的力道越强,这啸声的雄浑劲道就越是捍卫着少女。它越演越烈,时刻不断地对进犯者施加凶威,声息却远及已知世界的尽头。
在神智仍提醒着她该抑压这声息的时刻,陈悠然想起了迷雾山中破开雾海的一剑。
云雾从未远去,也不曾固守于一方。它起自南海最偏僻的岛屿,远及长城外的荒原。孤山至寒处未及其幽暗,海底深渊与之相比,倒成为光明。
她已静静观察了两世之久,得出结论,它就是这个世界。
那么,也就再也没有沉默的必要和余地。
她的声音,也投入到无穷无尽的龙吟声中。自她而起的螺旋往外扩散,风压遍及全城,连天边的乌云也退避三舍,慑服于蛟龙重现神洲的威势之下。
啪啦一声,异光自她口中爆发。
凭借龙气加护,陈悠然并未被符笔断裂时的冲击所伤。两截断笔跌落墙底,一下子粉碎成砂。
龙啸渐渐止息。陈悠然略为清醒过来,低首望进院里占地甚广的荷花池。
沉黑湖面上,映着她为苍蓝充斥的眼眶。
这样啊,她心想,这就是开门的意思。
只是,即便历经了那任由怒意流至世界边缘的肆意时刻,终究要回到现实吗?
“找到你了。”
听见脑内回响,她明知无用,还是猛地抬头。
“十一年转眼过去,我期望的终于成真。你证明了,吞服骊珠者,也即等同养龙于体内,当真得以运用蛟龙气数!”
她从没听过,母亲的声线里蕴含着这般强烈的情感。
“由旁入正的路途,蛟龙已为你走过了。那么只要得到你,我就形同得到了夺取真龙之位的权力。那是谢青阳同门三人无能为力,而我生而该当成就之事。”
我……我不明白,陈悠然茫然地想,你到底在说甚么啊?
随即,陈夫人的幻象出现在她眼前,张开了双臂。
“为了更精确地支配这个世界。”她说道。”但在那之前,必须先以纯阳真力洗刷骊珠,龙气方能为我所用。”
“这,就是你一切苦难的根源。”
陈悠然对上冷冰中深藏狂热的眼眸,突然想起了上年纪后的桓玄。
然后,母亲笑了。
“也是,我旅程的开始。”
真的吗?陈悠然看着幻象消散前心想。也就是说,你就要来了。
我的力量卻已用尽。
她闭起眼眸,从墙头坠下。
☆、第三十七回
“所以,这就是陈悠然身上的秘密?”
山上,袁净壶凝望着江陵城上空泛荡碧波的洪流。
“换作寻常练气士,会以为只是不知那一位宗师的长啸声吧。当年有份捕猎蛟龙的隐蔽高手们,早就被桓温杀得七七八八了。”
她低下头,似乎在自嘲。
“或许我修为太低,他们却不怕天工坊中的一个小女孩,早从亡师口里问出秘密来!”
一道声音冷淡问道:“你早知道是她,还甘心为桓家做事?”
“我对那物事没有兴趣。”袁净壶低声说道。“夺回坊主之位,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她回头,与立于不远处树下的剑客对视,目光竟毅然不动。
“如你听见的,师尊将连时寒也未知晓的大事,唯独透露给我一个人。在他心目中,我才是合适的继承人。”她说道。“你又何必非与我过不去?”
傅轻歌冷眼看着她,身上黑袍已不知去向,红衫染上点点血迹。
但他手中剑,仍是锐光生寒。
沉默延续至龙吟止息后不久。只见剑客缓缓上前,剑尖指向袁净壶双足。
两人皆知,这剑式随时可以转化为开胸破腹的杀着。
傅轻歌忽然说道:“你竟不问那桓墨中了我一剑后,到底被传送到了哪里!”
“我何必问?”袁净壶耸了耸肩。“大概是附近的某座山上吧。我想你事前大概也没想清楚。”
“而且你也见证了猛兽血脉的可怕。他无论掉到哪里,要死也不容易吧?”
傅轻歌没作声,半晌方道:“我曾听说激活兽血,可使断肢重生。”
“就和郭家吹得神乎其神的金刚体魄一样吧。但桓墨的造诣还没到那地步,倒是桓玄,借着天阳三法身的加持,大概能够做到。”
袁净壶摊开手掌。
“好了,既然正主也不在意把真身暴露于世人面前,你何必遮掩真意呢?干脆利落地问吧,对大家也有好处。”
她双眸一瞇。
“还是说,你作伪已然成性?”
“这话由一个弒主夺位的叛逆说出,实在无法教人信服。”
“此间只有你我,直说无妨。与桓墨一战中,你始终只使出余姚虞氏的剑式,真是因为已看出此战仅为试探,怕他将你剑法中的虚实回报桓玄吗?”
她少有地露出笑容,嘴角弧度锋利如刀。
“还是,其实你早已明白,自己的剑法一旦被看穿本质,就没有甚么了不起的了?”
傅轻歌冷笑。袁净壶却不为所动。
他不由得开始打量她。
她的面容仍如傅轻歌早年所见,不很美,只是利落,像刀削出的棱石。
时常站在洛时寒身边,使她的独特处为人牢记,却不使她因此比师姊更亮眼。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她让他想起立于谢青阳背后的裴飞影。
一个门派,总得有这么两面。
然而岳麓两面间的敌意,有白铜雀充当调和。天工坊却没有。因此,眼前这女子才会做出他无法饶恕的事。
“这样说,你是要试剑吗?”
他挥动剑刃,地上登时现出深不见底的剑痕。
袁净壶看了看赤光闪灼的长剑,不说话,缓缓举起了双手。
她穿上了白银色的手套,边在线镶有亮金,指尖隐带十点寒星。
细看之下,寒星们又成了其下那银白光幕的起点,如同织女手中银梭,将天河上万千星宿连成线面。
他几乎无法想象剑刃削在这双手套上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