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得倒妙。”她最后反击道。“可惜我没察觉有甚么天份被引出来了。要做梦,也找些不安份的人。”
桓玄似乎相信了她的说法,侧着头,想了想。
“也许只是敲打不够。”他作出结论。“得罪了。”
☆、第二十一回
对清楚桓玄说话方式的陈悠然而言,言语的表面与真相并不相关。桓玄甚少说谎,但也从来不会把真相明白道出。
“如果说,这里就是干涸支脉的尽头……”
她的手刚抬起,却又放下。
此时,桓玄已然飞扑而来。
迅猛如虎啸天。
或许这一击还及不上宁神风不留闪躲余地的拂袖,但因着那片刻犹豫,到她反应过来,足下已赶不及移动。
她可没有忘记,离开渡雾镇时画下的三张护身符已用光。
危急间,她横起双臂,上抬硬抗桓玄下击双拳。
桓玄眨眼间化拳为爪,势把陈悠然两条手臂上十数重大窍穴尽纳掌控。
虎爪袭至瞬间,响起一阵连环爆破。
一息间,桓玄已后跃到三丈开外,双掌虚按前方。破碎衣袖飘扬空中,如蝶飞舞,华丽动人,与陈悠然失去长袖遮盖的苍白手臂形成鲜明对比。
桓玄难掩眼内惊喜。“原来你早有充足准备,摸透了我的体术变化!”
“很难说。”
陈悠然一瞥刚才虎爪抓落的部位,没见伤势。
不过内藏水火双鹤于袖,以量取胜,未料有此奇果。
可这么一来,袖中折鹤这一手就玩不上来了。
想到此处,她咬了咬牙,拉开拳架,脚步一前一后划动至斜角上,顺应一双手自内而外地成钓钩状。
她以指敛往掌心,遮住了掌纹上的一小片空白。
从前堕入地狱的那个女孩,也曾试过挣扎,也曾在那尝试的过程中一步步失去希望。
在她的认知里,正面施符是没可能伤到对方的。
世间防御法分三教九流,像那裴将军的金钟罩,原理为内气外发,远非自外而内的横练修行所能及。
但桓氏以六阳正气构筑起来的内法身,就完全不同了。
桓玄全身并无罩门,想要伤及肉身,唯有强硬破开防御。
而本可赋予她些微盼望的木剑,被留在地面上了。
看似破釜沉舟的举动,实则只是更好看的死亡姿态吗?
与此同时,桓玄也已作出响应。
只见他高抬起一足,双掌一取侧守,一取正攻,五指着力不定,时刻可转为一十二种搏击手法。此为外物,而其本里,唯见战意高昂。
“说实话,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强硬。”他笑了笑。“或许我会爱上你的。”
“我倒不这样认为。”
话是这样说,陈悠然却不免想象,假如当初的他确实爱她,她会不会慢慢地遗忘过去。
“成为你的情人,大概总比作你的妻子好。”
半晌,她回应道。
“然而,人……是活在过去的生物,假如承认今时胜于昔日,长成于过往的思想也就失去意义。”
言语间,真气按着龙形指引,运行遍体周天。
“我不会抛弃过去向往的生活……”陈悠然眸子里闪烁着悲伤。“哪怕它从未成真。”
桓玄侧起头,想了想。
“那好,我收回我的话了。”他轻声说道,收敛了脸上笑容。“你与我的理想差得太多了。”
“因此,接下来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化身为龙。”
“甚么……”
急风猛如飞瀑,没给她一丝喘息余裕。
桓玄与她间的三丈距离,转瞬间就被湮没了。
他的拳头直轰面门,好比巨石为长木臂甩往城墙,带着股不留余地的辛辣,竟不怕这会杀掉她!
陈悠然重心下沉,半敛着的手掌疾拍往他的拳。
噼的一声,藏在她掌心的水爆符贴上桓玄拳面,随即不等人地炸散。岩洞中沵漫着半边天地的雾。
打从一开始,陈悠然就没想过一张符纸能把他的拳头炸掉。她要的,仅仅是这片刻障目。
桓家嫡长子双眼适应雾气一刻,但见得女子的拳头直奔眼前。
他往后退避,却没料到对方食中两指忽起前伸,早一步穿透了云雾。
弹指间,陈悠然已然破敌。
她垂下贴符时强受桓玄拳劲的左臂,染血右手后撤,连带着身形退往岩壁。
然适这双足后趋间,又踢起整整七道水爆符,全是她举袖挡爪前夕,就着阴影任其滑落至脚边的手制品。
为此,一双手早已划出不知多少伤口。
如同以往,皮肉好快痊愈,但创口得留上很久。
尚幸这算不上重大的惆怅,在眼见水爆符沿着桓玄周身爆破一刻就一扫而空了。
不加思索,她揉身而进。
“你展露的是强大,我看到的却是弱点。包装起来的傲慢仍然是傲慢,临到生死瞬间,它就会毁掉你。”
“遁术‘虎冲车’……它虽然赋予了你我无法企及的高速,却并未提升你的反应速度。一旦在加速过程中碰壁,你根本来不及作出应变。”
“这样的拳头,是死拳头。”
她挥出右拳,拳头到右上方便即斜劈而下。
赶在反手抓击脉门的虎爪命中前,女子双腿已连环如鞭踢出。
预期中的剧痛落在右小腿上。
她强忍着一小片皮肉连着裤管被扯掉,弹射般撤回右腿,舌头几乎咬出血来。
右拳没被抓到,当即回防胸前,护送着她跌撞着后退,断断续续地抛出一迭符纸来。
这却是她自听闻老道人预言后养成的好处,每夜额外画一张墨水符,练笔同时,神意贯穿纸面,如剑刻字入碑。
她竖起剑指,掣出全数咒符。
“千水牢,缚虎!”
书剑符讲究的意气,她一瞬间便已高涨。
果然,这杀着初使乍练,功效便已远超预期。
但见水雾将散未散,桓玄一个踉跄,似要进袭,已然撞上符纸。
随即,又是一连串震撼整座岩洞的冲击。
陈悠然喘息着待这雾气退散。
等得视线清明,她看见桓玄已被囚禁于二十片平面搭成的水牢里,犹如置身水晶世界般璀璨耀眼。
“如何?”
她轻喘着气。一瞬间的气机爆发,似乎牵动了她气海深处的甚么。
下一剎,她把拳握紧。
水面在同一刻往内压逼,进一步封死桓玄的活动空间。
“也只有这样,能够封着你的高速。”她说道。“许多人也知道,我母亲能够不用笔墨,纯靠心意画符。但她最高明的地方,是这个。”
她的左手垂在腰间,食指指头晃了晃。
一面水壁瞬息间斜刺往内,在桓玄面颊上割下伤痕。
桓家少主抚向脸颊,似乎有点吃惊。“虚空符?”
“无须符纸为凭借,便可发动持续时间不长的法术。到了这一步,所谓的保命符仅仅有着保命用途,在此之外,极少有人能逼得我母亲动用真符。”陈悠然低声说道。“不假外物,心意为剑。”
这曾让我视她如神明。
她摊开手掌,再握起。水牢障壁再度收拢。
“她从没教过我这个,因此这已是我的极限。但你该已感受到水压了吧?你觉得,在这隐含大量水气的地底世界,到底是我的符意会先耗尽,还是你的身躯先被碾碎?”
“你把足底下的水脉……”
“导引到了维持水牢术的纸符上。一来,用作画符的是我自己的血,二来单要我以指头把气机导引至符纸上,也着实不难。”陈悠然说道。“好了,闲话到此为止。你该明白,我无意在今日杀你。”
桓玄瞳孔一张。“噢?我还以为,你该是天下间最想杀掉我的人了。”
“日后,还有许多人对你的痛恨会超过我。”陈悠然不情愿地回想起来。“但今日不行。”
桓玄笑了。
“你想不出回到地面的法子,是吧?”
陈悠然不语。
“那又何必讳言?只要你放下心来,让我为你激发起身为龙裔的本能,冲破这方寸之地又怎算得难事?”他的声线蓦地柔和起来。“而且这样,你的轻歌也能得救,不是吗?”
她被刺到了。“你怎可咬定他打不过宁神风?”
“按理说,过三年,他大概会胜。在天赋相若时,七八年的修为差距足以判断胜负。”他耸了耸肩,似在试着缓解牢壁缓缓压近带来的苦闷。“无论如何,这天他必败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