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他心累的是，傅红雪恰在此时唯恐天下不乱地跑了出来，简直是火上浇油。
路小佳退出人群，捂了下额头，语气不无感慨：“他可真会挑时间。”
一同出来的叶开点点头：“我也觉得他现在站出来除了添乱没别的作用，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如果此时不来，他就不是傅红雪了。”
路小佳左臂里搂着无鞘剑，右手在颈后敲了敲：“这是怎么说？”
叶开不紧不慢地答：“因为他是魔教大公主花白凤和神刀无敌白天羽的儿子，而白天羽就死在天狗的手里。”
路小佳故作深沉：“原来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叶开道：“我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该说说你知道的？”
路小佳笑：“我知道什么？”
“鞋印的主人，”叶开道，“看你的样子，八成心里有谱了。”
“是有猜测。”
“小白姑娘？”
“如果是她的话，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路小佳掀了掀眼皮，“这里这么多人，你怎么想到她那儿去的？”
“就是突然想到了，总觉得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叶开猛然转头盯住了一个方向。
停放昨日两名受害者尸体的义庄，此刻正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第18章
路小佳倒不紧张。凶手急着毁尸灭迹，必然是露出了致命的破绽，而仓促间做出的补救，往往又会留下一些其他的线索。叶开和丁灵琳凑在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前面研究得热火朝天，他则在周围稍远的地方查看凶手可能留下的踪迹。可惜这里不比深夜人迹罕至的井台，救火之时人来人往更是一片混乱，想看出什么委实不易。
一无所获之际，丁灵琳忽然叫了一声。
路小佳急冲过去。丁灵琳面前的尸体脸部已烧得焦黑难辨，身上倒还有几处未过火的地方，依稀看得出朱红的喜服——正是万马堂那位倒霉女婿。他还算完好的左手正被丁灵琳用两个指头捏住手腕拎起来，仔细看了又看才松开：“这人不是慕容明珠。”
叶开也探身过来：“你发现了什么？”
“我在无名居的时候曾经想杀他，结果失了手被他擒住，还是小白姐替我解了围。”丁灵琳指着尸体的手背，“当时他这只手被小白姐狠狠抽了一链子，打得皮开肉绽——这才几天的功夫，就算有再好的疗伤药，也不可能连一点伤疤都没留下吧。”
她提起这事，路小佳也有了印象。白兔那时为了拦他，下手是真没留情，而眼前这只手背上的皮肤可以称得上完好无损，掌心里也是干干净净，还真像是纨绔子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
可问题就在，慕容明珠是却不仅是个浪荡公子。出身武林世家，从小习剑的慕容山庄少庄主，虎口里又怎会连一点老茧都没有呢。
“难怪凶手要放这么一把火，”叶开了然，“可惜救火的人来得太快，没把证据烧彻底。”
“会不会就是慕容明珠自己干的？”丁灵琳一拍棺材盖，“先找个替死鬼做出假象，让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就没有人会怀疑到他头上了。”
路小佳摇摇头：“如果没有横生枝节，他现在已经是马空群的乘龙快婿。马大老板只这一个独生女儿，将来万马堂的一切说尽归慕容山庄也不为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搞这么一出，他图什么呢。”
丁灵琳还是有些不解：“那真正的慕容明珠在哪里？”
叶开说：“只怕也死了。他若活着，万一被人发现，凶手这出戏哪还唱的下去。”
丁灵琳越想越头疼：“既然慕容明珠左右是要死的，凶手直接杀他不就完了，干嘛还折腾出个假的故弄玄虚？”
叶开道：“你说对了，就是故弄玄虚。凶手十三刀致命的登场戏码，换做真的慕容明珠，可不会那么老实地配合他。”
路小佳明白叶开的意思。凶手初次杀人的时机和方式都足够震撼，再加上接连有人死在同一种手法之下，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这种手法当成了凶手专属的标志。然而这并不是什么不可复制的独门功夫，戴上那张狰狞的面具，谁都有可能是天狗。
从义庄出来，时间已经不早。里面过火后的狼藉被收拾过，新死的两具尸体也抬了进来，马空群特地加派了人手看管，看来至少今晚是不会有什么幺蛾子了。路小佳跟叶开说了会儿话就回到自己房间，推门进去，就看到桌上的茶壶底下，压着一张薛涛笺，一行还算娟秀的蝇头小字跃然浅绿的信纸之上——
欲知天狗身份，人定时至东南别院。
没有落款。
路小佳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就把信笺对折揣进了衣服里。
东南别院，正是死去的花满天的居所。作为万马堂一位场主的住处，委实有些偏僻，路小佳在屋顶上一路飞掠，落在院中时，远远传来的梆子正好敲过了二更。就在他闪身进屋的时候，原本黑暗无光的房间里，忽然亮起了一盏蜡烛。烛光掩在一扇屏风后面，只能朦朦胧胧地照出房内的陈设，以及屏风后一位女子的身影。路小佳回手关了门，倚在门边上似笑非笑的盯着屏风后面那道影子：“都说灯下看美人，果然别有一番韵味。”
“早听闻路小佳天下第一杀手之名，只道是个冷面不好相与的，不曾想这般牙尖嘴利，当真是个妙人儿。”
屏风后转出的女子相貌极好，虽已不是年轻少女，却另有一股成熟风韵，一件朱红的蜀锦衣服穿在身上，足以叫人移不开眼。
桃花娘子，果然人如其名。在万马堂做客这几天的功夫，向她示好的男人便如过江之鲫，路小佳未亲见也有耳闻，只是未将这些八卦放在心上，此刻更是单刀直入：“你知道谁是天狗？”
“你倒是猴急。”桃花娘子忍不住笑了，“我若说我并不知道天狗的身份，又当如何？”
路小佳换了个姿势把无鞘剑抱在怀里：“身上带着不轻的伤，半夜叫我出来，要是只为消遣，那我也只能佩服你心大。”
桃花娘子皱了皱眉，缓缓撩起了左手衣袖。烛光下，一道四寸来长的伤痕斜贯在手臂上，凝脂般的肤色更衬得伤口紫黑可怖。她抬头看路小佳：“你这双招子，确实毒得很。”
路小佳的目光在她手臂上逡巡一圈：“是飞天蜘蛛的成名毒爪，可惜他今早已经在天狗刀下变成了一具尸体。”
桃花娘子道：“我知道你认为我是天狗，不过你只猜对了一部分。”
路小佳道：“哪一部分？”
桃花娘子把衣袖放下：“今天的天狗的确是我，可昨天的却不是，明天的也不会是。”
路小佳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们天狗还是轮班来的么？”
桃花娘子道：“你以为单凭我一人之力，就能轻易搞得整个万马堂人心惶惶么。”
“幕后真正谋划那个人，正来自万马堂内部，”路小佳说，“我猜的可对？”
“说实话，我也没见过他的脸。”桃花娘子说，“不过我有办法帮你们把人引出来，能不能拿得下他，则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路小佳点头：“说你的条件吧。”
“很简单，我要你杀死愁云楼主李昼云的时候，从他身上拿走的那块蓝田水苍玉佩。”
☆、第19章
有夜风从门窗的缝隙中悄悄卷进来，将烛光摇起一片涟漪，带得两人的身影也极不安稳。路小佳看着桃花娘子，面上似笑非笑，冰冷的眼神让后者着实有些不自在。
她握紧臂上的伤处，止住左手的颤抖，一双眼却只是盯住路小佳，没有丝毫退缩。
路小佳问：“你怎么知道那块玉佩？”
桃花娘子慢慢地说：“那本就是我师门的东西。”
她一身功夫算不上顶尖，出道十年闯下这个名号，多半还是靠了容貌的加持。但人总有个来处，那些在心底搁了很久的事，临了，也得和人说一说。
沉默了会儿，她又开口。
“我原是长风阁的弟子。”
这是路小佳近几天来第二次听人提起长风阁。他说：“当年长风阁遭仇家灭门，魏婵烟与门下弟子悉数葬身火海，从此江湖上再无长风之名。不想事隔十年，还能再见到长风弟子。”
其实说不上多意外。好歹是个成名已久的门派，就算突逢变故遭人暗算，也不至于窝囊到连一个人都逃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