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背后的人似乎认识程隐,但感觉……又不只是认识这么简单。他想以程隐为筹码,但又不能百分之百确定程隐对我们家来说,是否具有这个份量,他在犹豫?”
如果对方真的认定程隐是个好的筹码,上来就会以占据主动的姿态提出条件,交涉的过程也必定会简洁利落,以降低自己位置暴露的可能性。
但对方显然不是这样。
不管是劫持的过程还是电话里的开场白,虽然看起来有条不紊,可总给人一种他对绑架要挟的这类事情很不擅长的感觉。
很生疏,做法也很生硬。
又或许是这人另有所图。
江夫人询问地望向江先生,先生点头,眸光里皆是赞许。
海风时而安静时而猛烈,吹乱了江夫人优雅的发型,江先生拂了拂她的额发,带着她避往车身侧面。
他稍沉眉,“他的思维方式让人难以猜测。换作我,若论筹码,江澈显然更有利用价值。能轻而易举带走程隐,那带走江澈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他选择了舍近求远,堵那一份不确定性。这说明他想从我们这里得利,但又不想开罪江家。”
江夫人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随即想起什么,问道:“儿子,你刚才说报警没用是什么意思?”
江澈手机页面上有一个放大的红点,且一直处于移动的状态。他低头垂眸,自然无人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伐之意。
江澈伸手将手机屏幕立近父母身前,面无表情,“他根本不怕暴露自己的行踪,别说是警察,就是我国直遣军队,想从这个地方要人,怕也不容易。”
红色的位置标记点一路南移,正一点一点地靠近郢乌。
不归属任何国家的土地和岛屿并不罕见,而这其中唯一具备影响力,让人闻之生寒的便是郢乌。
早期盘踞于此的各方来历不明的非法组织,经过多年角逐,血路拼杀,强者逆着硝烟,踏着皑皑尸骨,登顶成王。
“流渊”,一个来历不明、实力成谜的组织,凭先进的武器和源源不断的弹药供给,以绝对碾压的优势坐稳了郢乌的首座。
外部很少有人知道“流渊”的领导者是何许人,也不知道他们背后有多少支撑。总之“流渊”日渐崛起壮大,尤其近几年,更是涨如洪潮。
“流渊”独据郢乌,却又与周边各国乃至其他国家有着错综复杂的利益牵扯,它的存在无异于众矢之的,却又能以它为中心同地域外部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军火走私,暗杀贩卖,黑市竞拍,诸多涉猎,处处与人性和道德相违背。“流渊”所及之地,再无光明可言。
程隐落入郢乌,无异于幼鱼入鲸群,只怕是凶多吉少。
江澈的脸色已经沉得没有丝毫温度和明色,之前湛蓝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远处飘来的乌云遮盖。
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程隐身上的定位追踪信号受到了干扰,时断时续。
天间暗如遮幕,潮水涌退,山边空谷一声轰雷炸响。
万物瞬息万变。雨要来了。
程隐在一阵杂乱的吵闹声中醒来。尖锐的哭喊和细细的呜咽冲灌入耳,昏昏沉沉的脑袋震起嘶嘶的嗡鸣。
后颈经受重击的地方泛着余痛,程隐下意识动了动,发现双手被反绑了。
“醒了?”似乎有人往她这边过来,没等两秒,程隐被人扯着后背的衣服从地上拎坐起来。
意识归拢,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程隐直望着眼前的人,虽然着装气质与之前全然不同,但程隐还是认出这人就是之前在果园里撞倒她的那个女孩儿。
女孩儿一身黑色的紧身作战服,竖着高高的马尾,她轻轻掂着手里的一把短刃,脸上的笑容绝对算不上善意。
程隐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多久,因为她越过这人的肩侧,看到了角落里紧紧缩靠成团的一群人。
或成熟、或青稚。
或美艳、或素纯。
看肤色和穿着,不仅仅是华人,却全是女性。
一条长绳将她们拴连在一起,嘴巴被胶带封住,内心深处的恐惧激起身体的颤栗。只能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是那么绝望,眼泪已然流干,那哀戚的眼睛里充满了生的渴求。
女孩儿半蹲在程隐面前,皱着眉揉揉耳朵,似是嫌她们太吵,她回头喝声:“吵死了!闭嘴!”
吼声一落,那边惊惧的哭声更甚,越发刺耳。
女孩儿已然失去了耐心,手里的短刃嗖地掷出,像一支破空的利箭,直接没入一个年轻女子的左肩。
疼痛的呼声从喉咙撕扯而出,霎那间盖住之前的喧嚷。
女孩儿起身过去握住短刃的手柄往外一拔,鲜血随之喷溅出来,斑斑点点地落在她的身上。她抬指抹了一下脸上的红液,在指间碾磨两秒,然后转身回来。
女子蜷躬在地,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自然没人看到女孩儿唇角缓缓勾起的那抹笑,以及她从腰间拔出的枪。
“砰”声响起的那一刻,奄奄一息的女子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心口处迅速渗出一滩血迹,再慢慢汇到地板上,淌成触目惊心的一片。
杀一儆百。
噤若寒蝉。
大家含泪闭眼,每个人都抖得像筛糠,却死死咬住牙,不敢再发出任何一点引起关注的响动。
女孩儿摆摆手,旁边静立的高大男子上前,拎起尚有余温的尸体,从围栏处直接扔了下去。
“扑通”的落水声,溅起一簇清亮的水花,再顷刻间归于平静。
风呼长扬,像是死亡里凄凉的挽歌。
程隐终于知道萦绕在耳边的滚滚浪涛声从何而来。
茫茫海面,水天一线,她们并非身处陆地,而是在不知要去往哪里的一艘孤轮上。
程隐正思量着当前的处境,返回的女孩儿再次在她面前蹲下身来。
“你还真是特别。”女孩儿眼里充满了认真的好奇,“她们吓得都要尿裤子了,你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呢?”
程隐垂眸看着戳在她心脏处的黑色枪身,沉默着闭上眼睛,仿若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与其说她根本不在乎死亡,倒不如说此刻的她看起来更像是没有倾注丝毫情感的冰冷木偶。
“我见过比你还冷静的人。”女孩儿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里闪着晶亮的雀跃,“有人称他们为……嗯……卧底警察。郢乌没有警察,所以我也不是很明白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但是他们,最终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等了几秒,得不到任何回应。女孩儿眉间渐显愠色,似是对程隐回避的姿态很不满。
“没有人会来救你。”她手里的枪不轻不重地点着程隐的胸口,“你应该恐惧,应该痛哭流涕,就像刚才喂鱼那人一样才对。”
程隐背靠船舷,头偏向一边,浑身透着一种安静又坦然的轻松。若非胸腔还有细微的起伏,简直不像个活人。
女孩儿眼里渐渐升腾起一丝异样的神采,似疯狂,似焦躁。她伸手钳住程隐的下颌,强迫程隐扭头面对着她。
“睁眼。”她恶声恶气,出于某种执着地想从程隐脸上看到惧怕之类的表情,“我他娘的让你睁眼。”
程隐置若罔闻,心里骂了句“神经病”,并未如她所愿。
女孩儿骤然松了手,然而下一秒便扯住程隐封口的胶带,狠狠用力一撕。
火辣辣的痛感从唇上传至神经,撕扯掉皮肉的下唇丝丝渗血,沿着唇缝溢开。程隐拧眉,不多时在口齿间尝到了腥咸。
她舌尖在口腔滚了一圈,偏头啐出一口血沫。而后她缓缓看向女孩儿,唇角微扬,明明白白嘲讽的笑意。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女孩成功被激怒,一把掐住程隐的喉咙,同时把枪抵住了程隐的太阳穴。
她手指极为用力,程隐吐字艰难,眼里沉寂无波,“你杀了……我才……信。”
“找死。”
女孩儿食指扣住扳机,因为极度的愤怒连说话声都有些破音。
程隐毫不怀疑她此刻的杀心,在这些人眼里,杀个人跟杀只鸡没什么区别,或者说相比之下杀人反而更容易一些。
因为没有一只鸡会把头主动放在刀刃之下,但人会。
她抬眼望着天边云层里现出的一抹亮光,眼神轻飘而复杂。
半是缱绻的伤感,半是决然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