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大叔黑沉着脸，油门踏板直接踩到底。两车之间稍稍拉开点距离的时候，他伸手下去探摸一番，迅速扯起一个超市的环保布袋，看也不看，反手就扔到后排座位上。
袋子半搭在座椅边，发出轻微短促的金属碰撞声。
“里边是……”司机大叔话说一半，又是一声砰响，车尾再次被撞，连车身都窜溜出好大一截距离。“靠！我tm……”
程隐转过去拿袋子，手才碰到，结果被一个急速转弯差点撂脚垫上去。江澈立即松开拽着的扶手，一手撑住对面车窗，一手半道捞住人，脸上竟无半分慌乱。
还没坐稳，程隐一把扯开袋子，里边明晃晃的钉子泛着冷光。
这是要……
程隐看向江澈，江澈明显也知道其中用意，朝她一笑，点了点头。
雨势急猛，路面淹了水，雨刮开至最大，视野依旧受到影响。后车一路紧咬不放，完全没注意前面车辆有什么东西从窗户撒出来，混在晶亮的雨珠里，落在它即将行经的路面上。
司机大叔从公路一处拐了道，岔进江面上的观景桥。此桥极窄，并不可以通车，轿车横冲而过，车身擦过两边的木制护栏，留下长而深的刮痕。
SUV车身过大，难以通过，不能跟车，只能试图沿着半圆形的公路绕过去，结果却发现程隐他们的车竟然停在桥中央不走了！
此刻就算SUV绕到对面，车也是开不上桥的。这明摆着就是在逗他们玩，SUV觉得自己被戏耍了，油门更是一阵彻天响。
而就在这漫天雨幕，江面氤氲里，环山公路上响起了接连不断的警车鸣笛声。车顶上红蓝闪烁的灯光，连成一道游移的线，那是法制威严，也是绝处逢生的希望。
然而对于有些人来说，那却是末路。
警察一到，SUV也许是自知根本跑不掉，也许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跑，没有沿着前面的路直接走，而是绕着“D”形的环海公路，想要跑到桥的另一头。
哪怕在这个时候，SUV里的人还是铁了心要置程隐他们于死地，丝毫不顾及无辜。
却不曾想，就在即将接近桥头的时候，一声砰响，SUV车胎爆了。之前被钉子伤到的轮胎，经过高速下高热的磨损，终于起到了作用。
车身受到外力的影响，瞬间失去平衡感，一阵神龙摆尾，撞上海边的护栏，连车带人直冲翻进海里。
驾驶座上的年轻警员惊得一脚急刹，望着水花迸溅的地方哑然片刻，才扭头看向副驾，“梁队，这……”
梁文青降下车窗，细雨飘洒进来，他扫了一眼江面，打开对讲机，“联系打捞队，确认桥上车辆里的人员是否安全。”
他吩咐完，正要开门下车，后座传来软糯含糊的声音，“爸爸。”
梁文青转过身，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妙妙乖，在车里等爸爸，别出来。”
妙妙小朋友靠躺着椅背，一手抱着牛肉干的包装袋，一手油油地捏着块牛肉干，吃得吧唧香。两只脚心满意足地在座椅上来回晃，听话地点点头。
桥上严重破损的轿车在一众警察的跟随注视中慢慢驶向桥头。车轮滚动的速度达到五秒一圈，小心翼翼地，仿佛快上两秒车身就会散架。
程隐目视前方，看着等在桥头的梁文青，对命运的安排无言得都想开门跳海了。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而此时想跳海的明显不止她一个。
“踩油门费油是吗？这么开得开到什么时候？”脾气急躁的小警员在龟速中忍不住催促。
司机大叔脸黑成锅底色，目光不屑地瞥了一眼抱臂而立的梁青文，一边不情不愿地“啧”一声，一边一脚油门直踩到底，发动机陡然一阵轰鸣，车身唰地飘了出去。
程隐盯着大叔的后脑勺眯了眯眼，握着江澈的手指尖不自觉地轻叩两下，不知在想什么。
空气湿冷，雾意渐浓。
江澈撑着伞，程隐稍稍往后站，躲在他身后，挡了大半个身子。
她穿着一件长款黑色风衣外套，拉起帽子，戴着口罩，将自己捂的严实。
正前方司机大叔正在接受询问，他似乎与梁文青认识，才打了个照面，话还没说一个字，两人之间就无形散发着一种不对付的气场。
而这会儿，隔着点距离，程隐都隐约能听到他俩之间模糊的争执声。随着时间过去，他俩脸色都愈发冷冽，情绪也有些失控。
不知说到什么，梁文青突然嗓门一扬，喝到，“韩佑！你冷静一点！”
韩佑？
程隐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头紧蹙，心都跟着颤了片刻。
司机大叔一手叉着腰，一手将额前凌乱的头发揽至脑后，露出一张硬朗冷厉的脸。
“韩佑？韩佑是他妈谁？韩佑早他妈死了！”
周围警员纷纷朝他们看过去，打捞队的人员也恰好赶到。梁文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招手叫过来一个比较干练能担大任的女警，“我先带他们回警局，这边你盯着，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
回去的路上，车上全然沉默，只听到胎噪和窗外掠过的风声。
韩佑掏出一支烟叼上，车窗半降，往兜里摸索出打火机。他正欲点烟，突然反应过来车上还有一个小朋友，只得作罢，但整个人显得愤怒又烦躁。
梁文青余光瞟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知道现在韩佑这个状态，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纯粹是白说。
后座的妙妙小朋友不懂大人之间的事，沉浸在自己的牛肉干里，黑亮的眼珠在程隐和江澈之间来回转着，眼中的新奇跟看水族馆里的鱼没什么分别。
江澈和程隐自始至终未发一言，这里边有太多的信息量等着他们挨个疏通。总之，既来之则安之。
妙妙明目张胆地歪着头盯着江澈看了好一会儿，眼中纯澈又认真，忍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句：“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生。”
江澈和程隐被这话同时拉回思绪，对视一眼之后，都扭过头看向妙妙。面对一个小朋友的夸赞，江澈竟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冲她笑笑。
梁文青轻哼一声，有些不满，“梁妙妙，你之前不是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吗？”
妙妙小朋友立马低下头，有些心虚，小脑瓜子却转得飞起。眼睛瞥见江澈和程隐牵着的手，飞速转移话题。
“哥哥，你和这个姐姐是在谈恋爱吗？”
程隐有些讶异地看着这个小到不知道年龄能不能进幼儿园的小朋友，对她的教育环境产生了质疑。
倒是江澈，面不改色地坦然答道，“是啊。”
梁文青忍不住淌汗，“妙妙，你才三岁，这个年纪不应该只知道芭比公主吗？你，你这都是哪学来的？”
妙妙丝毫没意识到老父亲的心绞痛，如实地说：“班上的童童说，不可以跟男孩子牵手，也不可以亲亲，那是谈恋爱才可以做的事。”
车子在路面滑出一道S形，老父亲一脸被雷劈的表情，嘴巴嗫嚅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韩佑在冷漠中微微勾起唇角，看到梁文青不爽，他就心情舒畅，甚至火上浇油。“真是活久见，现在的小孩儿跟忘了喝孟婆汤似的，真可怕。”
“你他……”梁文青气血上涌，当着妙妙，只得强行咽下不文明用词，最后吐出句，“闭嘴！”
妙妙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在老父亲心中荡起怎样的波涛，她把牛肉干递到程隐面前，眼睛笑得跟豆荚一样。
“姐姐，你吃。”
不等程隐婉拒，江澈先一步笑说，“她最近感冒，嗓子还哑着呢，不能吃这些。”
妙妙小朋友不知道感冒和牛肉干有什么关系，只是听到不能吃的时候有些遗憾。妈妈说，零食要女孩子之间分享才好吃，可现在小朋友因为没有人分享而觉得无趣。
牛肉干瞬间不香了。
车内再次陷入沉寂。
过了片刻，韩佑突然沉声说：“梁文青，我没记错的话这可不是去警局的路。”
梁文青看着前方的路，半点不遮掩，“你没记错，这确实不是去警局的路。至于去哪儿，你应该比我清楚。”
第36章
这条路韩佑走过无数遍，有几道弯，哪道弯路面出现了裂缝，哪个路段长着什么品种的树木……
并非他刻意去记，就是时间一长，很机械地就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