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害怕又防备的姿态。
光线暗淡，房间四周笼着朦胧黑影。唯独上方壁灯弱微的光芒散在她身上，她抱着身体蜷在角落里，下巴搭在膝盖上，默然不语。
江澈退回门口开了灯，在她戒备的注视中坚定走了过去，然后在她面前慢慢单膝跪下来。周身锋芒敛尽，不让她感受到半分威胁。
亮光下江澈看清了她的模样，额发已然湿透，眼睛有些红。
“做噩梦了吗？”他伸手过去，看她没有抗拒和畏惧，才摸摸她的脸。
她看着他，平静里带着茫然，像是在努力辨认着什么，好半晌才点点头。额头上的汗珠汇聚而下，她抬手抹掉，说，“要洗澡。”
“好。”江澈扶她坐回床上，“我先去放洗澡水，等着我，好不好？”
他望着她的眼，等着她慢慢回应，“好。”
江澈备好水，又把沐浴乳毛巾之类的都放在显眼她又方便拿的位置。没有合适的睡衣，他的目光从衣柜里一排衬衫划过去，最后选了一件长度厚度适中的卫衣。
一切准备妥当回房间，进门正欲开口说话，却不防程隐正在脱衣服。江澈看过去的时候，她上身已经仅剩一件白色吊带，长发半遮住肩背，回眸间乱人心弦。
江澈站在门口，怔愣之余有些为难。此时进去不太合适，但待会儿进去可能就更不合适了。当断即断，江澈三步并作两步，途中顺手捞起她的外套，动作利落地往她肩上一围，揽着人就往浴室走。
程隐神思还处于混沌之中，在浴室门口那儿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她这状态江澈实在放不下心，试图与她商量，“要不明早起来再洗，好吗？”
她想了一下，蹙眉摇头，好不委屈。
江澈也故意学着她蹙眉，声音却笑里带柔，“我不能看着你，要是在浴室里边摔倒了怎么办？”
程隐认真地说：“不会摔倒。”
江澈松开扶住她的手，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身体，愁都快要愁死了。可也知她的孤倔，什么事只要她心里打定主意，一般是拉不回来的。
眼下的情形，江澈只能玄着一颗心由着她。
他叮嘱，“隔几分钟我会叫你，你听到了就得回应。要是我听不到你出声儿，那……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进去。这样行吗？”
程隐像是没听懂他的话，又像是听懂了，点了下头。
夜深人静，耳边唯余室内水哗声。
江澈靠在门口，垂眸划着手机。一开始他确实隔两分钟叫她一次，可到了后边，他就故意缩短了时间。
两个人隔着一扇门，一堵墙。他温声叫她，她乖拙应答。她毫无察觉，他乐此不疲。
江澈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是担心，也有故意逗她的成分在里边。但更多的，他就是想叫她的名而已，听着她从一开始的干脆应答到后边倦怠敷衍。
他为自己幼稚的行为哑然失笑，觉得自己真的是魔怔了。可他又是那么地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慢慢陷入一张无形的网中，心甘情愿地。
水声停了一会儿，门锁轻微响动。江澈站直身，看她顶着毛巾出来。她仰头瞧他，眼里似蒙了一层水雾，亮晶晶的，热气蒸熏的脸颊白里透着红润，让江澈想到了雨露晨时的荷花。
“来。”江澈拿了吹风机，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她低着头，指尖弹着发梢的水珠，起了玩心。
呼呼风声惹得她抬眸，她看过去，不知为何，脸色霎时一变。
江澈才坐回去，她却蹿上沙发，慌忙躲到一边。不放心似的，又扯过一只抱枕挡在身前。只要江澈稍有动作，她就会往旁边躲得更远。
从她安静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变，唯一的不同……江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手里的吹风机，恍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把吹风机放回去，能感知到她从背后尾随的视线。
江澈一时间确定不了她怕的是什么，但很明显，他空手折回去的时候，她是松了一口气的。
几经折腾，被折腾的人却没有丝毫疲恹。
程隐身上裹着毯子，怀里抱着抱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人。
江澈用毛巾给她擦着头发，千般定力敌不过她无害又直接的眼神。他低头轻磕了一下她的额头，“干嘛？”
她不语，半张脸藏在抱枕后面，慢慢地垂眸。江澈这个视角刚好可以看到她秀挺的鼻梁和卷翘的睫毛。她一眨眼，睫毛就跟着闪动，甚是招人喜爱。
江澈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莫名地酸涩不已。那些她三言两语潦潦带过的遭遇，其背后又有多少不为人知，不能为外人道的痛苦和隐忍。
若非经历太过锥心沉痛，又有谁会用冷漠和距离竖起安全屏障。隔住了别人，也圈住了自己。
酒精麻痹了神经，摧毁了她的防备，叫她露出尘封的最真实的一面。江澈庆幸自己见到了。
温暖和轻柔的动作像是月光下盈盈流淌的催眠曲，程隐垂眸眯眼，舒服得昏昏欲睡。
最后江澈抱着睡着的人儿回房，她下意识揪住他胸前的衣服，半点儿不松手。江澈侧撑着身体，看她睡安稳了才稍稍往后退。可只要他一动，程隐就会不安地蹙眉，像是做噩梦一样，攥着他衣服的手也跟着紧了几分。
他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她，无声地哄着她安睡。
不知何时，程隐睁眼醒来。意识朦胧间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望着近在咫尺的俊容，没有意外，没有惊愕，更趋近于一种放空的平静。
她看了他许久，眼睛慢慢描摹着他的睡颜。从他的额头、眉眼、鼻尖、再到唇线。
他长得很好看。她一直都知道。
他的体温，他身上的味道，视线正前方的锁骨……宛若梦境，却比梦境真实。她辨不清，也不想去辨，任由自己放纵地生出一种贪恋。
她潜意识里觉得危险，却不由自主地往前靠近他怀里，汲取着那一丝温暖。她一动，睡着的江澈也跟着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便成了真正的相依相偎。她闭眼轻嗅，莫名心安。
如果这是梦，那就再长一些，再长一些吧……
第25章
江澈自然醒来的时候卧室里的水晶吊灯还亮着，视线正对灯光，他下意识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神思清明，静卧几秒后，江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略偏头，看清怀中人时闻到了淡淡清香。
栀子花的沐浴露。是他惯常用的，可他又觉得她身上的味道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又有些说不上来。
手臂枕得发麻，但因为程隐睡得安稳，他也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程隐微微动了一下，像要醒来的样子。
江澈心里一紧，飞快闪过一丝慌张。他甚至可以想象程隐在陌生环境里睁开眼的茫然，和对当下俩人同床而卧的惊愕。
虽说昨晚睡在这里是个意外，但江澈自觉理亏，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接下来的场面。所以在程隐眼皮一动，即将睁眼之前，江澈眼睛一闭，果断装睡。
十七年里，破天荒地怂了一回。
可接下来他所担心的那些事都没有发生。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江澈怀疑程隐并没有醒。凝心静气等了一会儿，就在江澈心奇地想要知道对方在干嘛的时候，他手臂上能感知到的那一小点重量倏然消失。
程隐抬起了头，似乎准备起身。她动作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像是怕被他发觉。
江澈心中忍笑，他没动，想瞧瞧她如何脱身。然而江澈千算万算，算破了胆也不敢想象会有接下来的这一幕。
唇角落下一抹清凉的柔软，很轻很轻，轻到仿佛是江澈的错觉，可触感又是那么鲜明，不容错判。
江澈脑海里一声铮鸣，声波荡漾。心弦跟着大动，惊喜、愕然、难以置信……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涌上来。
喜从天降，砸得他有点懵，险些怀疑这是个梦中梦。
这一吻持续了三四秒，而后缓缓撤离。
何时该进，何时该退，江澈向来有数。所以他赶在小乌龟把头缩回壳里之前，迅捷起身，将她压在身下，反客为主，追吻回去。
夺唇掠齿，舌尖勾缠，由一开始的炽烈到后边的缱绻绵长，江澈无师自通，狠柔恰到好处。程隐仰头受着，不妨被口水呛了一下，偏头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