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隐没有回答，她很安静，像是沉浸在某段不为人知的过往里。
江澈已然习惯这种得不到回答的交流。天太冷了，不适合久待。他倒是无所谓，但怕程隐感冒，他想早些下山。
他刚要开口，却意外地听到她说，“那是我回不去的地方。”
很平淡的语调，可每一个字都外渗着让人不易察觉的忧伤。
江澈俯视她半晌，才道：“为什么回不去？”
那段沉重的记忆汹涌而出，程隐眼眸微微下垂，在江澈看不到的地方勾唇苦笑了一下。
“说了你也不懂。”程隐这般说着，抬手轻轻抹了抹眼角。
下一瞬，只觉手臂一紧，程隐恍惚间便被人从地上拽起，再一扯，撞进温热的怀抱。
江澈单臂环住细瘦的腰，清幽的目光在看到她眼睫的湿润时，稍滞了片刻。而后在程隐下意识往后躲避的防备中，另一只手桎梏着人，唇轻轻落在她的眼睑。
程隐整个人仿若石化，保持着后仰的姿势，良久未动。
“你不说，又怎么断定我不会懂。”江澈对她怔愣的反应视若无睹，“你不说，我又如何帮你？”
分寸间的距离，程隐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拂过她脸面的热气。
太近了。
程隐喉咙里干干地哽动一下，心脏跳动的频率突然有些杂乱。格挡在身前的手用尽了力气想要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可对方轻而易举，就能按压回去。
“自重。”程隐别开脸不去看他。
江澈拨起她的头发别到耳后，看着她浅红的耳朵莞尔一笑，“你其实不是对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是不是？”
程隐牢牢握住相机，“不是。”
江澈面色不改，缓缓说道：“撒谎。”
“不过没关系，我不在意你的回答。”江澈松开她，“你只要能说服你自己就行。”
“不要以为自己很了解我。”程隐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漠然。
江澈拿出手机看了看，此时有两格信号，但数据网络一直在转圈，“我还没那么自视甚高。”他顿了顿，他直接转了话题，“你要是想回瑜安，不管阻拦你的是什么，我可以带你回去。”
程隐回头看他。
江澈目光直直迎上去，郑重地重复，“我说我可以带你回去。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所以不要再……”
不要再露出那种绝望的神情。
“在这里吹冷风了。”
第16章
程隐永远忘不了，在她身体和灵魂久置的黑暗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宛若从天而降的星点萤光。
虽然光芒微弱，她依旧看不清前路，但她愿意跟着光的指引，踏着未知的艰险去触摸希望。
尽管这希望似梦幻泡影，可还是让她荒原一样的心里冒出了绿芽。只因为那个少年一句简单得像是随口一说的话，她内心禁锢住渴求的枷锁瞬间崩断。
他们并没有沿着原路返回，而是从侧面那条道下山，中间正好经过那座破庙。
庙墙塌了一侧，两扇门摇摇欲坠，里边的佛像也已经褪尽漆身。地上放着个蒲团，脏旧到看不出原色。可佛像前磕掉一角的香炉里，三支香缓缓冒着青烟。
“没想到这地方还有人来。”江澈扫了一圈，在角落里看到一些干的稻草，拉着程隐过去坐下。
程隐说：“应该是附近的农户。”
带的东西都没怎么吃，江澈拆了一盒马卡龙递过去，程隐拿了一个，咬了一口之后就没再动过。
“不喜欢吗？”江澈问。
程隐嘴巴里边一股腻味，她撑着侧脸微不可察地皱皱眉，“太甜。”
江澈把水拧开给她，顺便把马卡龙拿过来。程隐一口水刚喝进去，就看到他把她剩下的马卡龙吃了，还没咽下去的水差点喷了出来。
“……我吃过的。”程隐内心惊得不行，可常年的习惯让她情绪不露于形，看上去倒是镇定自若。
江澈毫不介意，他看着山下的景象笑了笑，侧脸英俊又柔和，言行举止间尽显少年老成。
“我自小接受的教育观念就是不可铺张浪费。”
程隐毫不留情地戳破，“喔，我记得早上有人出手大方，钱跟打水漂一样，半点儿不心疼。”
“咳……那是情况特殊，我平时不这样。”瞥见她的相机包，江澈果断地选择转移话题，“喜欢摄影？”
“算不上吧。”程隐拎着根草茎低头在地上胡乱画着，“一种谋生方式而已。”
江澈偏头看了她一会儿，没有说话。
风把外面的树叶吹了进来，江澈抬手挡了挡激起的一地灰尘，从袋子里边拿了个苹果起身往佛像那边去。
程隐不明所以地看他把苹果放在香台上，一手揣兜里望着佛像站了一会儿。
“……”程隐无语片刻，“拜佛得有诚意，你这态度怎么看都像是来砸场的。佛祖不会理你。”
江澈转身走回来，笑得散漫，“我没许愿，也就无所谓诚不诚心。”
他英挺的身形在程隐面前蹲下来，落了一地阴影。两人距离极近，程隐不自觉地往后躲了一点。江澈不让，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微微用力，在程隐的愕然中额头相抵。
他说：“佛祖听不到我的愿望，所以我不跟他说。但我想说给你听，因为你能帮我实现。你愿意听吗？”
肌肤相触，气息相融。他身上的味道弥散在她鼻间，又不经意地渗进心里。程隐呼吸有些乱，不等她给出回应，江澈已经顾自开了口。
“希望有一天，我能成为例外，成为你的喜欢。不奢求偏爱，但求心里有我。”
他的声音如清泉叮铃，明明近在耳边，却又让人觉得空灵悠远。
他继续蛊惑着她，“我觉得这个愿望不过分，也挺好实现。所以……你要不要试着睁眼看看我？”
他在她面前敛尽所有锋芒，折下满身傲骨，只说——要不要睁眼看看我。
程隐在这样的柔情里莫名生出畏惧，她不相信情爱，情爱就是深渊，而江澈就站在深渊下，朝她缓缓地伸出手。
江澈是桀骜的狼，但他又深谙狩猎者的法则。他看似被动，实际上却稳操胜算。
这么狡猾的人，程隐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可让程隐束手就擒，也是不可能的。
回程的路上程隐又睡着了。在江澈身边，她的戒心能降到趋近于无，尽管这并不是她的主观意识。
不知睡了多久，程隐醒来的时候恰好撞进江澈的眸光里。
车停在她住处外边的那片空地上。天已经黑了，路边两排灯全部亮着光，从街口一路亮到小区门口。每隔一小段距离还能看到一张长椅，以及崭新的垃圾桶。
程隐扭头看着窗外，身上盖着他的外套，独属于他的味道从鼻腔蔓延开，让她脑子里都跟着晕乱。
她渴望着光，又害怕着光。
何其矛盾。
江澈从后座拿过一个袋子，“你今天在外边待太久了，可能会感冒，这些药你先备着。要是真的哪里不舒服，一定要给我打电话。不想打电话发微信也行。”
程隐回过头，看着那大包小包的感冒药，多得都可以当饭吃。
“发微信你半夜你能看到吗？”
江澈倾身过去，一手撑着车门将她锢在身前的一小方天地里，却又克制地保持着距离。
“你要不试试，看我究竟能不能。”他收回手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眸子里的幽光动人心魄，“怎么总是睡不够的样子，晚上睡不好么？”
虽然很想否认，但程隐不得不接受自己并不抗拒他的触碰和接近这一事实，江澈的进退有度，那恰到好处的距离和亲近也让她觉得舒适。
车窗半降，小区里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听到女人尖锐的叫骂。邻居赶去劝架的声音混作一团，连狗都跟着起哄。
程隐疲惫地揉揉眉心。
“这是？”江澈不知道程隐家里的情况，也不这场争闹的主人公是谁。但看程隐无奈的模样，不免让他往程隐身上想。
“楼下的一对夫妇，能从晚上吵到半夜。”
江澈把车窗关上，自然而然地把程隐没睡好和这对夫妇的吵闹归咎到一起，“方便的话可以跟家里人说说，搬到安静一点的小区，房子和价格不用担心，我来处理。”
程隐默不作声。
江澈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间踩到了她的雷区，心也跟着一点儿一点儿往下沉。好不容易破冰的迹象，在这沉闷的氛围里，似乎一步不慎，又得重回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