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隐没空跟他计较，她身体竭力往上撑着，无奈地说，“你颠到我胃了。”
好在与车门就那么几步路的距离。江澈一手拉开门把她放进去坐好，扣上安全带，车门一关，拎着那个黑色的包从车前绕上驾驶座。
引擎启动，车身移动时“咔哒”一声自动上锁。导航机械地报着路线和路况，直到上了高速，江澈才把黑色的包还给她。
程隐打开看了一眼，听到他说，“知道里边是相机，我小心着呢。”
车内开着暖风，吹走周身寒意。
程隐松了松围巾，“不管跟踪还是调查，那可都不是什么好习惯。”
江澈把风档调低一点，看着前方的路不以为然地说：“冤枉，我向来是正大光明地跟，怕你生气我也不敢私下里去查。思想作风何其端正，希望组织明察。”
组织拉起帽子靠窗闭眸，决定做一个不辨善恶的刽子手。
车身平缓，窗外风声猎猎。程隐渐渐在困意中睡了过去。
出城往西几十里有一座山，名为‘逢杞’。山里有座庙，唤为‘云安’。
乍一听，极富浓墨雅致的气息。实际上，逢杞山就是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云安寺只是在风雨中孤零破败的残砖废瓦。
晨曦雨露，逢杞山笼在茫茫白雾里，看不见全貌。山中寂静无声，阴森诡异。
程隐仰头看着浓浓雾色，淡淡地眼眸里似凝了霜，仿佛一化开，就会变成一汪水。
江澈站在旁边凝望着她，不知为什么，他竟生出了一丝不真实感。程隐立在那出神的时候，周身存在感就像眼前的雾一样，似乎只要风轻轻一吹，她就能于这尘世间消了痕迹。
明知不可能，可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心底蹿起寒悸。几乎是手随心动，在他大脑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握住了程隐的手。
在这短短的一瞬里，听觉嗡了一声后直接下线，而触感被无限放大，变得分外敏妙。
程隐在惊愕中回过头来。许是太过意外，她甚至没想起来要甩开他的手。
不只是她，连江澈都被自己震了一瞬。可也只是一瞬而已。
一瞬间足够做好多事情。可以放下心中怅然，可以压住冲动带来的惊俱，也可以让坏胚在心里萌芽。
手中柔软的触感像是滋生的养料，江澈恶质的一面在两人都未发觉的时候悄然破土而出。
“你……”程隐回神，下意识地抽手。
指尖即将脱离时，那温热的手掌及时觉醒，在最后一刻及时将那溜走的柔荑牢牢扣住。不等程隐出声，江澈已然欺身过来。
还是那个同样陌生的怀抱，却又好像有哪里不同，程隐说不上来。
“你也知道我对你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别当我不存在，不然我心理不平衡。”
江澈是谦雅得体的，却又是强势激进的。
他在霸道和温柔之间徘徊，又能神奇地把握好度，让人讨厌不起来。
程隐的脑袋被他扣住后脑勺压在心口处，她微偏着头，在他的臂弯里露出眼睛来。
江澈是个很特殊的存在，而她，也是个极为矛盾的个体。
她排斥着别人干预她的生活，却似乎并不反感江澈的靠近。
眉头轻蹙，理智告诉她，这根本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15章
山林茂密，只有长年雨水冲刷形成的沟壑和早已被横生出来的灌木遮挡的小路。
车上不去，只能停在山脚。
程隐往四周看了看，不像是有什么人会来的样子，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车太显眼了，别停路边，开树林里边去。”
江澈本人并不在意，锁了车，伸手去要去帮她拿包，“没事，不用管。”
程隐侧了侧身，避开他，看向他的目光里明显写着不赞同。
三秒后，江澈妥协，折身回去把车往里边开了一段。树丛葱郁，恰好挡住车身，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可以吗？”江澈降下车窗回头问程隐。看到程隐点了点头他才笑着下车，从后备箱拿了一些平时备的吃的，跟着程隐没进蒙蒙雾霭。
程隐从来不是愿意主动跟人聊什么话题的性格，她本身就不怎么爱说话。江澈也不是非得没话找话的人，所以一段路他们都在彼此沉默中度过。
山中不时传出几声鸟叫，余音在空谷中回荡，更显清灵幽静。
眼前的雾变得稀薄，但视野还是模糊。江澈跟在程隐身后，见她总能准确地找到上山的路，不免问道：“你以前经常来？”
程隐手里拿着根树枝拍打着树叶，“偶尔吧。”
江澈又问：“偶尔是什么时候？”
程隐隔了几秒才说，“想来的时候。”
“什么时候会想来？”
“想来的时候就会来。”
江澈：“……”
神一样的对话方式。好在江澈同学已经百炼成钢，已经能将省略号应用自如。
爬至半山腰，雾并没有要散的迹象。天挺冷，但程隐还是爬出一身热汗。她找了块路边的石头坐下来，不敢脱外套，只能一边微微喘着气一边用纸巾扇着风。
江澈气定神闲地靠着她旁边的树，臂弯里搭着外套，肩上挎着相机包，手里还拎着一堆吃的。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几乎没有信号。
这么偏远的山林，这么阴异的环境，相当符合刑侦小说里行凶或者抛尸的首选地点。
程隐为什么要来这里？
江澈心里充满了疑问，但也清楚就算他问程隐，程隐也不一定会告诉他答案。
程隐这人，就像这林中雾，看不清摸不透，你根本不知道她心里藏着什么。
但只要江澈想，他能有很多方法剖开她的心来看。只需要找人一查，她过往的一切都能清晰地摊在他面前。这样一来，他根本不用花时间和精力去了解她，去试图在她心里撬开一丝裂缝。
可江澈不想这样，他对程隐的耐心和执着已然超出他自己的想象。所以他愿意一步一步地靠近。
虽然冰川依旧没有融化的现象，但只要把它藏在别人无法觊觎的地方，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磨。
因为程隐体力不是很好，两人走一段歇一段，到达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中午温度稍高了一些，雾渐渐散去，山里山外的景象都变得清晰起来。
山顶有一片平地，四周长着稀疏的松树。从这个高度望过去，可以看到远处绵延起伏的山脉和山脉尽头可见一线的海域。
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而程隐就坐在这天然的风口，凝望着天际。
江澈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但他能感觉得到程隐有些落寞，还有一丝似有若无、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的伤感。
程隐可以是冷淡寡情的，可以是沉默无趣的。但江澈从来不知道，原来程隐是可以将悲伤无声化风的。
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但她又很平静，平静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悄然落下泪来。可她没有，只有周身吹不散的阴郁。
“我要是想跳崖，你拽着我的帽子也是没有用的。”程隐低头调试着相机，帽子被身后的人不轻不重地捏在手心里。
江澈帮她挡着后边的风，闻言并未松手。他顺着她拍照的方向望过去，神色难辨。
单反闪过一道光，程隐察看着照片说：“人这一生，只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就无所谓生死。因为觉得有意义，所以就努力活着。因为了无生趣，所以选择早早结束。”
江澈听得心里一沉，“那你呢？”
“我啊……”程隐笑了一下，眼中却无丝毫笑意，“没有活着的意义，也没资格去轻生。不然……”
江澈蹙眉，“不然？”
不然五年前这世上就没有程隐的存在了。
可程隐没把话说下去。
江澈久久没听到答案，心有不甘，却也只得任话题随风揭过。
海平面尽头能看到一个小岛的大致轮廓，那个地方名为‘瑜安’。
江澈突然想起那次送她回家，她和摊位老板娘的交谈以及和老板的对话。
她不是南广那边长大的，只是她出生的地方说话方式跟南广那边很像……
瑜安正好符合她的描述。
寒风凛冽，江澈把帽子给她戴上，“你以前住瑜安那边吗？”
程隐低声回答， “嗯……”
指背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面颊，一片冰凉。
江澈遥望着茫茫海岸， “如果想念的话，就回去看看，为什么跑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