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黎钰时可算明白了,明白了症结所在,“殿下误会了,臣妾并没有要寄托思念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黎钰时睁眼扯谎,“听说城中近来总有铃铛失窃事件发生,臣妾在殿内挂只风铃,想着若有贼人来到,带人将其抓获,不也算是功劳一件,还能为殿下分忧。只可惜,那风铃消失得悄无声息。白忙活了一场。”
而后有所保留地坦白,“这次来和殿下讨要一只风铃,倘若再有失,那便是未曾珍视善待殿下的心意,是臣妾之过,能让殿下在此一事中毫无嫌疑,臣妾也能名正言顺地提起此事。”
“这件事本就与我无关,”檀越没多说什么,继续喝起甜羹,“不过你若另有打算,皆随你。”
“清者自清,怕只怕有人栽赃陷害,还是小心提防为上。”黎钰时道。
唇齿微甜,檀越舔了舔嘴角,“好。我知你是为了我好。你喜欢什么样的?”
当然是什么样的都喜欢,它只要是个铃铛就行,“只要是殿下送臣…”
檀越将最后一口甜羹送入口中,这次总算不会说话让人听不清了,
“别说只要是我送你的你就喜欢,也别说我送你什么样式的你都喜欢,这些并不是你真的喜欢。我只要你喜欢,你且要你自己真心实意喜欢的。我永远尊重你的意愿。”
既然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黎钰时也不好敷衍了事,
“那臣妾就先谢过殿下。臣妾对这物件儿其实没什么了解,要说喜欢,殿下赠与臣妾一个与原来那个差不多的吧。”
“红丝为绳,银莲做顶,金铃成对,下坠玉珠。…木舌。”
拇指指腹一下一下地把玩着汤匙把,檀越目光深沉地看着黎钰时,说了一句不似在发问的问话,“原本的才是你真心喜欢得,是么?”
黎钰时微笑点头,“是。”
檀越眼睫轻颤,勾唇,笑容里带着点了然又心有不甘的意味,“那好。那我就按照原来的模子去做。”
他眼睛弯了起来,看她,“钰时,我们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日日月月年年,我们都会在彼此的身边一起度过。我会等,等终有一天,你能彻彻底底地忘了他。你再来看看我,怎么比较都无妨,我不比任何人差。”
垂眸将甜羹碗和托盘收妥,黎钰时扯了扯嘴角,附和般的一笑,“殿下注意身体,勿要过分劳累。臣妾这便回去了。”
各类攻势皆不为所动的黎钰时,换作除檀越以外的任何人,只怕都要被她自始至终的冷漠逃避态度逼退。
一直都是檀越予她十分的热情,黎钰时回之以一二分。但也正因为他是檀越,皇帝之子,便只能见到这样的黎钰时。
因为你是你,我便不能是我。从两个人出生起,就注定了。
——
收到檀越亲自送到锦霞殿来的风铃时,黎钰时有些意外,意外的不是这只风铃与原来那只一般无二,意外得是,它是檀越亲手做出来的。
也好,低调,少有人知。
檀越坐了一会儿走了。
阿措手中托着风铃,黎钰时瞧着知了,“知了啊,还记得本宫把原来那只风铃挂在什么地方吗?”
知了忙点头,“奴婢记得。”
“把它挂上去。”
三个人里,属知了个子最矮,她要将风铃挂上去,便得摇摇晃晃地踩着窗沿。黎钰时坐在圆椅上看着,眼底竟隐有点点笑意。
“要挂到原位哦,”黎钰时提醒她,“偏了。向左一点,不是那里,再向右一点,也不是那儿,”
黎钰时不出声了,知了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手里举着风铃仰着头,更不敢轻易挪动了。
“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能让檀越特意来锦霞殿一趟,一为送来风铃,二为关心黎钰时所做的筹备。
阿措刚要答话,“回,”
黎钰时抬手制止她,阿措随即噤声。
“回…回太子妃,明日是,”知了拎着风铃的绳线心一阵狂跳,“是老夫人的忌日。”
黎钰时的出生之日,她未曾见过一面的生母的忌日。
黎猷川第二任亡妻吴秋实的忌日。
忌日。
第14章 相府 “都下去。”黎……
“都下去。”黎钰时面色阴郁,轻阖双目,眼珠却还在不安地左右轱辘。
知了还拎着那只风铃站在四方的窗沿上,嗫嚅,“那…”
不等她支吾出声,黎钰时的视线蓦地向她刺过来,尤如一剑当胸过,凌空穿破肺腑,冰冷又锥心。
此时,阿措已经退到了殿门口。连她都不能多留,更不敢去而复返。她只能静候。
迅疾地蹲下下了窗沿,不免带起一阵铃动脆响,生生吵得人心乱。
知了转而将风铃轻放在地,“奴婢死罪,”
她伏地跪着,“奴婢冒死一言。奴婢也曾失去至亲,亲眼看着他们在身边咽气却无能为力。所以奴婢对太子妃心中难过更能有所体会,奴婢恳请您能够释怀。”
很好,够胆违逆她的命令。黎钰时并未动怒,而是很平静,平静得未有一点不寻常,“释怀什么?释怀她在生我时难产,因此而死吗,嗯?”
知了瑟瑟发抖,像凭空地能感受到黎钰时一直刻意压抑着的复杂情绪一般,害怕不已。
她伏地跪着,唇色发白,说话的声线虽抖却鲜少的没有结结巴巴,“那并非是由您来左右。您也不想得。您没有选择。这世上,没有一个婴孩的出生有罪。”
罪…罪?
很合适。在她自己获得了生命和未来的时刻,母亲饱受痛苦煎熬地逝去。她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就是她的罪。
越是脑海中思绪如潮,黎钰时脸上越是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情绪。一早就练出来地不露丝毫的脆弱和破绽。
大概也只有这样,那击溃别人的却轻易伤不到她。
她惯于控制自己,不可不谓态度严苛,不想表露出什么样情绪想表露出什么样的情绪,常年累月地磨练和观察别人。只有她想不想,没有她能不能。
她面色平静,片刻后施施然转身走向殿内,留下一句,“出去。”
知了依言俯身退下,将那风铃好生收起放在殿内桌案上核儿进下独家,隔天才得了准允将它挂上去。
朗日青空,风铃轻晃。
黎钰时虽已是东宫太子妃,母亲的忌日,于情,按例,都要回丞相府。
无人能拦,光明正大。这半年有余的日子里,她终于能回去一次了。
今年是她入东宫的第二年,是她能名正言顺地祭奠母亲的第一年,也是须回府祭奠母亲的第一年。
檀越请旨一同前往。
皇宫宫道之上,一行车架十数辆驶向宫门,除了一辆载着太子太子妃二人的高大车架,其余装着的都是太子妃带回丞相府的物件。
至于这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是什么东西,自是不必说了,都是皇帝大手一挥赏下来的,比之京都城里高官家的儿女嫁娶更加有排面。
丞相府也在京都城中,不过几条街的路程,黎钰时得抓紧时间,毕竟檀越请旨请得突然,丝毫没给她商量一下的机会。
这会儿可算能独处了。
黎钰时坐于一边,宽敞的车架内部各种室内摆设一应俱全。
好处便是,两人隔得甚远。黎钰时将话中意思“迂回曲折”地道,“殿下昨日不是还说,臣妾此行独自归宁,替您向爹爹带一句好。”
不是说好的不去吗,怎么才过了一个晚上就变了主意?
而且,黎猷川一直是亲皇后嫡子三皇子檀麒一派,其真实的态度立场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地昭示众人,不过一忠君之臣。
但是他暗地里搞的阴谋手段,旁人或许不知,黎钰时可是一清二楚。
接下皇帝旨意,让黎钰时入了东宫成为太子妃,也不过是为了稳住和监视檀越,所走的一步棋子罢了。
檀越以太子身份这般纡尊降贵,他也未必心中感激,趁这个机会对他加以算计倒是大有可能。
他本可以选择不来,也没有来的必要,却还是来了。不管怎么样,黎钰时得问上一问。
檀越浅笑,眼尾弯出了一道弧,“是。我是这么说了,不想你忧心,不想你为难。钰时母亲的忌日,我还是要去得。不必为我担心。”
黎钰时也跟着笑,作为一种善意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