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上的帘布被风吹动,一道阳光偷缝钻进车厢内,晃动间照在黎钰时脸上。她的肌肤在反射阳光,挂着笑容的面庞便好似十分自然地发着光,
“臣妾不担心。殿下如此为臣妾着想,又如何会让臣妾担心呢。”
两个人之间最怕把话说得太过不留余地,一旦如此,就没了话题。
这不,直到车架慢慢轧轮停在丞相府的朱漆大门外,两人皆是一路沉默。
车帘已被东宫侍卫掀开,檀越与黎钰时不谋而和地两相对视。黎钰时瞬时展颜,眼波潋滟,深情一笑。
檀越先行出了车厢,黎钰时紧随其后。两人并肩站在车架的踏板上,俯视立在门口的丞相府众人。
一早便带着众家眷等候在府门外的黎猷川掀袍一跪。黎钰时拿眼一扫,家中男丁来全了,大哥二哥也在,今天这个日子,家里人能凑齐了可不容易。
不错。除了不能来得,都来了。一跪跪一片。
这时,黎猷川拱手朗声道,“老臣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
异口同声,“恭迎殿下娘娘。”
该说不说,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忠厚仁义的皮囊之下藏匿着狡猾的筋骨和血液。这个本事,黎钰时再活个十几年几十年也学不来。
不情不愿的也没人能动辄强迫你,你跪什么呢?
黎钰时换上比之方才在车厢里还要灿烂几分的笑脸,看着自己那位挺直脊梁拱着两手的好爹爹。
随后,跟在檀越身后踩着矮凳走下高大的车架。
檀越下车转身,作势要扶她。
他还未来得及抬起手臂,黎钰时堪堪低头。另一边有阿措来扶,黎钰时将手搭上她的,稳稳地踩在了地上。
颇自然地侧过身去,檀越上前几步,略俯身,伸手去扶黎猷川,“丞相大人快快请起。如此大礼,本王实在难能消受。”
黎猷川也不欲多做推却,由檀越扶着一只胳膊,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他言辞恳切,“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大驾光临,令府中蓬荜生辉,是老臣和亡妻的福气,是圣上赏赐老臣的恩德啊!”
身后众人看着眼色,后相继站了起来。
“爹爹,”黎钰时面色微愠,与他道,“女儿永远是您和母亲的女儿,此番回来祭奠母亲,本就理所应当。您何以与我也要这般生疏了?”
“娘娘所言甚是,”黎猷川顺坡下驴,“所言甚是啊。”
听罢,黎钰时对他温温和和地舒颜一笑。
他身后,黎裕堂与黎裕华一左一右的站位好似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尤其站得还特别板正。他二人伸出手展示让出来的一条路,“殿下娘娘请移步府中。”
府内是一派肃穆景象,正厅内常年挂饰着的白色帷布撤走换了崭新的,红色的灯笼也换成了白色的。不论旁的,吴秋实的忌日,黎猷川是万分的在意和上心。
来到丞相府祠堂,既能得见吴秋实的牌位。
黎钰时幼时所居的那个偏僻的小院离这里不远,但即便是祭奠各位祖先和母亲吴秋实的重要日子,黎猷川也绝不允许她过来这边。
她不被承认,她没有资格。
当年黎猷川坚持将吴秋实的牌位置放在自己第一位夫人黎唐氏的牌位旁侧,让两任亡妻的地位未有任何不平等之处。
行礼跪拜的时候,黎钰时真心实意地落下泪来,晶莹剔透的一滴泪自眼眶中涌出,在颊边迅疾滑落。
她眨眨眼憋回汹涌的泪势,跪伏在最前头,身侧只有一个檀越,除了他,谁也不能看见。
再抬头,后起身,她还是那个矜持兼自持的太子妃。
祭奠礼毕,黎猷川邀檀越同去正厅,黎裕堂黎裕华一路作陪。算他黎猷川言而有信,答应黎钰时回丞相府时能有机会见胞姐一面,便未有食言。
不过,先不着急。
知了将黎裕堂的妻室方苓引到黎钰时所在的僻静之地。见着黎钰时,方苓即刻站定作礼,“太子妃。”
黎钰时袖中的手交握,坐在园中石凳上,斜睨她一眼,视线转而投向虚空,“嫂嫂来了。时间有限,本宫便直言一问。本宫的姐姐近来可好?”
方苓大着胆子扯谎,答道,“太子妃您也知道,您和小姑不能同时出现在人前,小姑现下只得在您的东边小院里住着,吃的住的用的,都是极好的…小姑近来的确清减了些,也有些心情欠佳,但是她不…”
还有什么好废话的。故作讶然,黎钰时起身,向她走近,“嫂嫂,你不会是当初如何对本宫的,如今就如何对本宫的姐姐吧?他们男子不常看顾家宅之事,你便一手遮天了?”
不待她再出言狡辩,出手如电,黎钰时伸出一只手掐住方苓的脖颈,将她挡在身前,身高优势,没人能看到方苓瞬间涨红的脸。
黎钰时拉着宽大的袖子遮着手,脸上又没任何异状,两人便好似只是在靠近交谈。黎钰时松了松手指力道,不让她太过难受和疼痛,能将自己的话听清楚,也不会有太过显眼的掐伤痕迹,黎钰时对她道,
“嫂嫂且听本宫一言,即便本宫如今已身在东宫,也能向姑姑和姑奶奶自请回府。她们一向疼爱本宫,本宫的请求,从不会不许。只要本宫开口,本宫随时都能回来。”
黎钰时将手放下,看她捂着脖子低声呛咳着,“本宫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欺负得。从前呢,是卑微窝囊了点。嫂嫂挤兑本宫,让身边的下人羞辱本宫,本宫也恭恭敬敬地听着从不曾辩驳。有些人捧高踩低已经是受本性驱使,本宫可以理解。”
“但是你在本宫身上做的事,本宫可都一笔不落地记着呢,事情过去了,却并不代表本宫会就这么算了。”
“本宫的姐姐在你这里受了一点点的委屈,本宫都能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第15章 双玉 “我…”
……
“我…”
最小的小姑子竟有这样硬气的时候,着实叫方苓受了不小的惊吓。
从前她说什么黎钰时就得应什么,让她往东她也不敢往西。
因着黎猷川和黎裕堂平日里对黎钰时的严厉要求和苛待。
在他们的默许之下,她也就以为欺负欺负这个府里最最不受待见的小姑子一定没什么。
故意不给她饭吃或者冬天将炭火撤掉她从不敢有半点怨言。
于她还未及笄之前,将她小院里她颇为喜爱的那颗桂花树移到自己的院子里栽种,她也什么都不敢说。
更为过火的事是,黎钰时那时尚且年幼,方苓把黎钰时最喜欢的几尾通体红色的锦鲤“不小心”地放在院子里的地上活生生地晒成了一排小鱼干,她也一声没吭。
她不说话,也不哭闹,只是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地上的死鱼站着。
方苓看着她这个样子浑身不舒服,让下人把鱼干赶快拿去扔掉,嫌弃得很。
一听要扔掉它们,黎钰时终于鼓起了勇气,小声地请求能不能让她留下它们。她想把它们埋了。
方苓想,麻烦不麻烦,几条死鱼有什么好埋得!最终还是不顾她的殷切请求,让下人将鱼干拿走统统扔掉。
方苓看出了黎钰时并不情愿,但她还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说了让扔掉,也就让他们拿去扔了。
这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得。果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人也跟着不一样了…
她一时之间不敢再去看黎钰时,垂首摇着头,一叠声地低声道,“我再也不敢了,再…咳咳…再也不敢了。”
日头高悬,云淡风轻。
黎钰时微微一笑,“本宫方才同嫂嫂说的这些话,还会有除在场的其他人听到么?”
听黎钰时话音骤然缓和下来,方苓怯怯地抬起头来,心虚地吞咽了一下,看她,“不…不会。”
为方苓理正略被扯乱的衣领,黎钰时看进她眼里,加深笑意,映在方苓眼瞳里的人儿亦是巧笑嫣然,
“我等女子也当一字千金,重信守诺。这些话不传出去啊,对你是最好。本宫行得端坐得直,为姐姐讨个公道是天经地义,自然不会受任何非议。”
“可这其中因果对嫂嫂来讲可就不一样了,你若是将爹爹隐瞒多年的事讲了出去,只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本宫呢,若是从旁的什么人口中听到嫂嫂在背地里说了些什么有的没的,也不会善罢甘休。本宫会托太子殿下请旨圣上,为大哥送来几位异域美妾、贤淑娇妾,以示皇恩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