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恒眼里神色愈发黯淡了下去,他把胸口中掏出一个瓶子来,深深地看了江楚儿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把瓶子递到翠缕手中。
“这是我一直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刀剑伤,抹上一点,不出三日便能痊愈。”他又看了一眼江楚儿,见她虽然穿着一件旧夹棉罩衣,面孔却比平日里更加妍丽,刚才她回来的方向,又刚好是梁千翊的正房所在位置,沈恒顾不上心口如同被钝刀子割裂一般的疼痛,只欲言又止道:“楚儿我再劝你一次,离梁千翊远一点,他这个人背景复杂深不可测,你别看他这次救了你,可下一次,你就可能会因为他落入危险之中,你还是赶紧离开他,最好马上离开驸马府。”
“沈大人多虑了,我早就想离开驸马府,只不过还没寻着一个合适的机会,梁千翊这个人,是不是危险我倒不知道,只是沈大人明明在为别人效力,可背后,却嚼自己主子的舌根子,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江楚儿伶牙俐齿,转过头来一顿抢白。
沈恒被她的话噎住,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江楚儿推开房门,兀自走了进去,在门里道:“沈大人请回吧,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沈大人不怕人说闲话,我一个姑娘家,还是要注意点行事。”
等门外再无动静,翠缕追出去看,沈恒不知道何时悄悄走了,翠缕握着手里的金疮药,走进来递到江楚儿面前来。
“小姐,这药怎么办?”
江楚儿细看那个瓷瓶,景泰蓝的小瓶子不大,瓶身上淡淡凸出来一个沈字。
“搁着罢。”江楚儿回头去不再说话。
看那样子,不像要拿出来用的意思,翠缕找了个柜子,随手往里面一塞。
**
京城里的文书一封一封地送了过来,南房县匪患已除,圣心大悦,急召都尉率兵回京。
大部队随即在两日后出发,出发当日一早,所有南房百姓倾巢而出,簇拥在县衙周围,匪患一除,民心大稳,百姓们手里提着篮子肩上担着担子,里面放着鸡鸭鱼肉,都是自己家养的家畜,平时舍不得吃,知道剿匪大军要走了,都感念都尉大人梁千翊的功德,痴心地送了过来。
文武站在县衙门口的马车上,被一群百姓圈圈围住,他向大家挥舞着手臂,居高临下向下面的百姓喊着:“大伙儿都回去吧,你们的一片好心我们都尉大人都了然于心,我们都尉大人爱民如子,怎会让你们破费呢,都赶紧回去罢。”
江楚儿和翠缕从衙门里的侧门走出来,她们的行李已经被送上了马车,只见门口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百姓们跪在衙门门口,一起拱手作揖,齐声喊道:“都尉梁大人功德千秋,多年匪患一朝得除,南房百姓感恩戴德。”
“可不是吗?听福满他奶奶说,这南房县多年山匪横行,百姓民不聊生,朝里多次派来剿匪大军,每回都是虚晃一枪,剿几个山匪小头目便起身回京,这回山匪头子南燕三被就地正法,百姓心中一根刺,算是彻底拔出了。”翠缕眼看着跪在地上乌泱泱的人群,感慨道。
江楚儿沉吟一下,她抬头向文武那边看过去,梁千翊的枣红马被将士牵着,马上却没有人,等听到衙门里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一队穿着锃亮铠甲的将士齐步小跑了出来,他们中间,梁千翊披着鸦青色大氅,头戴顶嵌玉银冠,大步流星般走了出来,似一阵风一样,目不斜视,气度逼人。
江楚儿不觉痴痴地看梁千翊,只见他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他在马上坐定,桃花眼微微眯起来,英俊的侧脸在阳光下夺人眼目,身旁的百姓不断涌到他跟前去,要跪下行礼,都被他的将士一一从地上拉了起来。
“小姐,咱们也得出发了。”翠缕拉拉江楚儿的衣角,把她从失神中唤了出来,江楚儿收回视线,带上风帽,低头沿着衙门的石阶拾级而下。
梁千翊这才默默注视着江楚儿的身影,她还穿着那身月白色斗篷,身形比先前愈发纤瘦,从镶着银鼠皮皮毛的帽口里,露出一张莹白娇俏的侧脸来。
梁千翊默默注视着那道月白色的背影,却未察觉到他身后的马车上,沈恒以手扶着帘子,从窗口望出去,刚才的那一幕,早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从南房县县城大门出了城,一路朝北进京。
马车外车轱辘不停地响,遇到雨天,便停下来找个驿站休整,眼见着第二天就能进京了,天色阴沉,雨下的不停,黄昏的时候,马车快到驿站了,翠缕掀开帘子冲外张望,只见梁千翊的枣红大马在部队最前面,遥遥的只能看到隐约的身影,倒是沈恒,总时不时地拉住缰绳,放慢步子,确认江楚儿的马车跟上,在马车外面安静地随行一阵子,方才又挥鞭加速,跟到队伍前面去。
听到外面马蹄声渐远,翠缕放下帘子,对着江楚儿道:“沈大人走了,这一路,他总徘徊左右,似还未死心一般。”
只听到沈恒的消息,江楚儿脸上也不好露出失望的神情来,这几日里,梁千翊未同她说过半句话,也未给过她一个眼神。
见江楚儿这几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翠缕不知内情,只道是江楚儿还惦记这狱中的父亲,她心有不忍道,“那日咱们失手,都是因为驸马爷这个人太过阴险狡诈,小姐切莫再自责了,等回了京,日子一长,驸马爷贵人多忘事,那日你拿东西砸他的事,他也犯不着跟你计较,到时候他天天都在府里,咱们不愁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江楚儿眼皮一动,终究还是逃不过,那晚自己大胆主动送吻,梁千翊却毫不犹豫便避开这饵,自己鱼儿没有钓到,反而让梁千翊白白吃了鱼饵。
翠缕见江楚儿一言不发,接着道:“一会儿到了驿站,小姐好生歇息一晚,以后的事从长计议,有翠缕陪着小姐,小姐莫愁。”
江楚儿把头靠在翠缕身上,微微点点头,翠缕一直忠心耿耿,她心里感念她的好,但有些心事却无法对翠缕诉说。
一路无话,第二日,天色放晴,驸马府早派了家丁来城外迎接,梁千翊带着军士们,也不回府,直接去宫里面圣复命。
江楚儿一行人被家丁接回驸马府,等进了府回了房,已经是下午未时了,一路舟车劳顿,再加上心思辗转,江楚儿只觉得疲倦,不想理事,呆在自己的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料到接下来几日,李管家不断遣人送来珍馐佳肴来,翠缕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归府已经三日了,是夜,江楚儿对着窗花发着呆,一天总有人过来打扰,她不得清静。
“你出去说一声,就说我要睡下了,就不用送吃的喝的过来。”江楚儿烦不胜烦,往日里也没见李管家如此殷勤,想必是他消息灵通,知道在南房县里驸马爷舍身救下江楚儿的事情。
“这帮势利眼,以为我们攀上驸马爷的高枝了,都上赶着来献殷勤,往日里可不见他们来送过何物,唉,真是世态炎凉,他们要是知道驸马爷这几日还在生我们的气,看不都不看我们一眼,恐怕这些鸡汤啊果子,都恨不得马上给拿回去。”翠缕捧着一盆新鲜的瓜果进来,一边嘟囔着抱怨着。
她一抬头,见江楚儿已经褪下头上的珠钗。
翠缕正要上前服侍江楚儿睡下,只听到外面似又有敲门声。
☆、龙涎香
“谁呀,咱们楚儿姑娘已经睡了,若要送东西请回罢,若有事明日再说罢。”翠缕隔着窗户对着外面喊道。
“咚、咚、咚……”
外面敲门声又响起,似没听到翠缕的话,翠缕肚子里一阵窝火,走到房门前,一边抽开门栓,一边抱怨道:“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要送东西也没有这样的。”
门“吱”一声打开,翠缕正要发作,却立马噤了声,门外仿佛站了以为不速之客,江楚儿对着镜子梳头,也觉出了异样,轻声唤了一下翠缕,却不得回应。
江楚儿从菱花铜镜前站了起来,她走到门前,也同翠缕一样,愣住在原地。
门外是王妈,恭恭敬敬端着一个匣子,后面跟着一个穿红色罗衣的女子,腰间还配着一把剑,见了江楚儿,皮笑肉不笑冷哼一声,“江楚儿,好久不见啊。”
江楚儿只觉后背一阵发凉,只能硬着头皮应答道:“什么风儿吧紫英姑娘吹来了,紫英姑娘请进屋,翠缕,去沏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