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夏关上门,门轴又吱呀一声。
当初段长说不会进重点班,但把她插进了重点班的兄弟班级,部分老师是共用的,比如地理、语文等。
两个班级的门都打开时,有时可以听见从隔壁班传来的熟悉的老师的讲课。
但有些是单独的,比如数学,上一批时还是两个班共用一个数学老师,据说最后高考成绩不太理想,不知道今年学校从那里凑来了一个班一个数学老师,连分出的艺考班据说都单独拥有一个。
隔壁班的数学老师拖了课,还在孜孜不倦地讲题,卷子投影在一半的黑板上,写满了笔记,他侧身在黑板上流利地画着函数的图片,最新的月考卷,最后一题的第二题。
她班级的数学老师不讲压轴题的后面两题,阮鸥就讲了第一题。
“选择性放弃,”阮鸥苦口婆心地告诉他们去年做出这道题的比例,“还不如去检查检查前面的选择题和填空题,给你们讲了也是浪费时间,下次出题人换个方式出你们又不懂了。”
最终,那个圆脸带着黑框眼睛的数学老师在一众杠精的催出下做出了丧权辱国的决议,他把卷子一扔,说:“你们谁对这题有兴趣,下了课来我办公室给你们好好讲。”
一路胡思乱想,沈夏不出意外是最后到的一个复读生,几个学生包围着郑彤——她阔别三年的生物老师,三十多岁的模样,颧骨很高,鼻骨到两颊一片雀斑,微黄的头发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后天,被黑色的发绳随意扎在脑后,短些的头发乱乱地落在颊边。
郑彤的风格就是简单粗暴,她以前教生物直接叫人直接在第几页的空白处记笔记,到了以后的课要复习直接翻页,明明白白,他们学校的生物成绩是能和比本校好一个档次的学校媲美的。
三年后的郑彤直截了当地和他们说今年本省的复读政策,以前是只要学籍在本地就可以在本地高考,不知道今年的政策会不会有变化,如果有变化户籍地不在本省的学生要自己负责。
听着几个外地学生一阵抖,郑彤看见了,补充道,“前几年的政策都是这样,今年大概率不会变化。”
然后郑彤刷刷地每个人发了一份保证书,看完签名。
最后的步骤是走流程,叫他们好好读书,他们月考没一个进年段前50的,哦,除了沈夏,文科年段第五,好好努力。
沈夏顶着其他复读生羡慕嫉妒恨的复杂目光出了办公室,心情平静地走回教室,整理完乱七八糟的桌面,抬头一看,几个坐在前排的同学回头用一种动物园看羊驼的目光打量她,那种眼巴巴望着她又没钱体验特色项目亲手喂草泥马的渴望目光。
触及沈夏的目光,他们急忙移开目光。
沈夏一阵恶寒,她用手拉一把姚白衣服的一角,“他们怎么啦,偷偷看我。”
姚白翻了个白眼,冷笑:“刚才老师宣布了这次月考的成绩。”
“然后呢?”
“某人第五,”姚白的白眼快翻到天上,“某人说她的水平和差不多,我妈和我说男人的话靠得住,母猪会上树,没和我说同龄女生的嘴也靠不住,呵呵。”
沈夏想了想,“在那些清北的人眼中我们的水平是差不多的,一样low,地上的渣渣。”
姚白快哭了,“我就想上个好点的二本,和清北的大佬也就差两百多分。”
隔着镜片,沈夏都能感觉到她眼角隐隐的泪光,像一只怕主人抛弃的狗子,沈夏不禁摸了摸她的头,“会考上的,不难,努力就好。”
“抱一个,”她软着声音,“我要沾了沾学霸的仙气。”
“嗯,”沈夏张开怀抱,“给你抱。”
姚白的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不是言情小说中什么少年感十足肥皂味,花一样馨香,远比肥皂味奢侈。
她比姚白高许多,姚白环着她的腰,她看见姚白桌上红痕纵横的卷子。
第三节课是班主任的课,今年也是沈夏第一次遇到非语数英老师担任班主任的情况,是地理老师,中年愤青,酷爱条纹衫,讲课特点是每次讲到国外便拉踩国内,讲德国鲁尔区环境整治吐槽一下国内环境越来越差,讲美国农业吐槽一下国内农业机械化不够,讲日本森林绿化率能吐槽一下中国是怎么低价把森林做出木筷卖给日本,等等行为不一一列举。
同班同学一直很好奇同办公室那么多年,政治老师怎么还没有给他洗洗脑子,让他整天讲这些非常不马列的东西。
当上班主任后,宋愤青多了一个所有班主任的通病,专业课和班会课掺杂不清。
宋松颜,是的,沈夏不太明白他父母怎么想的取这么个名字,听上去像是“我辈孤且直”的林下君子,实际是不油腻但也不英挺的普通大叔。
宋松颜很激动的说“我们班这次出了年段第五”,完全没有提沈夏的复读生身份,以及如果不是复读生,沈夏也该是旁边重点班的人,接着他继续很激动的说本班级其他年段前45名的学生,最后加上套话,高三是高中生涯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年,大家要好好努力,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宋松颜多年年再回想这段复读的时光,年少时南方闷热的夏天,难耐的冬季,不会下雪的温度,四季皆在阳光的笼罩下,沐浴在阳光中少年少女以及中年男女的面孔大多已经记不清了,最为清晰的竟然是那句话“好好努力,考上一个好点的大学。”
那时她从外地回来,参加高中毕业十年的同学会,精干的打扮在88一位的自助餐厅中格格不入。
时间回到现在,她又凭着一张往年文综卷度过了两节连堂的地理课,老师没有拖堂,按时放他们出去放风。
沈夏出校门,熟门熟路地找到平时吃得餐厅,要了一份鸡排套餐。
“能和你拼个桌吗?”说是这样说,其实问得同时已经坐了下来。
她抬头,是熟人,不到两个小时前办公室刚见过了,白脸白腿,庄琳。
她没说话,用勺子分着鸡排,这人没等她回答已经坐下了,她说不说话没什么意义。
庄琳点着是份素面,她去年加今年,吃遍了这件店的菜单,素面只点过一次,便宜是真便宜,素是真素,除去盐巴和水,整个碗里只有两个东西,菜叶和素面。
她落魄到极致时,宁愿去旁边的沙县小吃就着清汤吃拌面也不吃这个,没滋没味。
“你没钱了?这顿我可以请你。”
庄琳摇头,“只是外面的菜太油,吃不惯。”
沈夏瞄了眼庄琳那张标准的小白脸,真是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没痘没疤,如瓷似玉,沈夏似乎悟到了些什么。
她看了看被铁勺子切成一条条的鸡排,迟疑了会儿还是送到唇边咀嚼。
她现在养皮肤已经迟了,再怎么养也养不到庄琳那个地步,徒留兴叹罢了。
她吃饭吃得不算快,去年快到高考,一圈人组队去食堂,她绝对是后面几个吃完的,大家一边聊上午讲过的题一边等她。
可她吃完那份鸡排饭的时候庄琳竟然还没有吃完,清汤寡水的还剩下一小半。
她没有等庄琳的意思,站起身扫码付完款就打算回教室,却被庄琳叫住了。
他面色扭捏,“你周末是在市图复习吗?”
“不然呢?”沈夏反问。什么级别的自控力能够在家里持续学习。
“我们一起学吧,我一个人在家学不下去,你带带我,”他又想了想,补充说明道,“我可以教你数学。”
沈夏顿了一下,“你做过文科的往年高考卷吗?”
庄琳摇头。
“文科和理科的数学卷在高考有相当一部分是一样的,选择填空大题,你从后往前数能做到第几题,就要来教我?”
庄琳尴尬地不敢看她,盯着碗里的剩下的面,似乎里面有提词器,能告诉他接下来怎么说一般。
沈夏的语气温和,却直刺他人的痛处。
她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乐于助人这种事一般和她无关,如果她真的帮助了什么人,那么那个人一定和她交好或者是她看的顺眼的人。
她的坏脾气藏在她凉薄的性子里,藏在她姣好的皮相下,藏在读过许多闲书的有趣中,但始终刻在骨血中,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隐晦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