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和饭菜的味道混在嘴里,沈夏跨过两人去卫生间。
在公厕修的宛如公寓的今天,这样陈旧肮脏的厕所难得一见,恶臭首当其中,沈夏本来是来漱口,她闻到这股味道干呕一声差点吐出来,她手脚麻利关了门,回到原来座位灌了口水按下造反的胃,有气无力倒在座位上。
“这车你定的?”沈夏语气厌厌。
沈承也没好气:“你妈。”
沈夏:“好好说话,骂什么人。”
沈承:“你妈定的。”
沈夏:“她说的是让我体会下干农活的辛苦,不是坐绿皮车的恶心。”
沈承吃完了白饭,厌倦地看了眼剩下饭菜,也把盒子盖上,和沈夏的饭盒叠在一起:“你自己去问她。”
沈夏看了看他,沈承面色平静,一如往常,佩服道:“你就不难受?”
沈承翻了个白眼:“比你好受点。”
沈夏闭上眼,刚才通过走廊里遇见的画面尽数展开,那条狭窄的走廊最多两人平行,被乱七八糟的行礼堵着,还有人在空缺的地方放着一个小马扎靠着睡觉,一个干瘪的大爷打着赤膊,顺意地吐一口痰在地上,然后用鞋摸开……真是恶心呀。
她又灌了口水,靠着窗户续命。
她对气味最是敏感,晕车也是因为恶心车厢中飘散的汽油味道,加上夏天空调的怪味和冬天某些乘客加热后自然弥漫的体味和香水。
窗户打开不到一掌宽,之后便再怎么拉都拉不上去,沈夏缩着腿将身体向下移动,方便夏季的风带着热从狭小的地方涌进她的口鼻,让她好受了一些。
沈承划着手机屏幕,看着她又要睡的样子提醒道:“你不是带了书来。”
沈夏淡淡道:“我在手机上看小说都觉得晕还看那些。”
沈承:“真正难受的还没来了。”
沈夏哼了声,闭目养神。
沈夏的书包里放着一本畅销书以及《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四级必背词汇》等等参考用书,为了安抚陈美娟那颗让女儿向学的心。
沈承一语成谶。
快到晚上的时候,沈夏才发现一个巨大的问题,没有睡觉的地方,座位那点地方六个人坐着睡腿都会打架。
和他们同一侧的中年大叔显然有经验,有些腼腆地转头和他们说:“你们睡就行,不用管我。”
沈夏和沈承面面相觑满眼疑惑,但大叔说完便羞涩地转过头,没再和他们搭话的意思。
直到对面那一家行动,他们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车上放行礼的地方并不是像高铁那样靠着两边,而是在座位上面,比座位稍微窄一点,像是上下两张的床。
对面的那对夫妻把大袋子里的东西一点点拿出来,放置到座位下的空隙中,然后让孩子踩着桌子到上面去睡觉,上面本来就窄,还留着实在无处安放的行礼,只能侧着睡。
对于那个孩子来说可能还算轻松,沈夏比她大一号就只能缩手缩脚,背后和脚下都是行礼,她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一只手蜷曲垫在太阳穴下,小腿肚磕着大叔的行礼,是一桶猪油,用用完的没有标签的油桶装了七八层满。
沈夏完全不懂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当作行礼带在身上,但她不好意思问,那是她过去的生活没有接触过的人,朴实地近乎呆滞,让人想起余华小说中的人物,或者《白鹿原》中某个配角,亦或她以前看过知青文学中的某个村民,总之是那种她以为已经消失在历史中仅存在某些古老读物中的人物角色,供那些年华老去的人回忆青春用。
她生于大山中,但父母早早把她带到务工的沿海城市,据沈承说她刚来蓉城时是三句普通话中掺杂着一句家乡方言,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她对家乡的记忆所剩寥寥。
她理所应当地觉得周边的世界便是世上的一切,最穷的人也顶多和她们家差不多,住着别人的房子,父母每天起早贪黑,不是什么几厅几室的房子,就十几个平方一家三口住,床是上下床,父母睡下面,她睡上面。
说实话,她从小到大去同学家玩从来没有见过比她家更穷,她印象中的穷人就是她家人的样子。
她没想过世界上还有带着猪油坐火车皮肤黝黑的大叔,更没想和他相遇,更没想过还会和他搭话。
她乱七八糟地瞎想,地下的大叔睡的很熟,沈承环抱在胸前的手落在膝上,睡相安稳。
车厢静谧,仿佛只有她一个人醒着。
我似乎变娇气了些,她想。
车上的灯晚上也亮着,她睡不着,停车时咣当咣当的声音,她睡不着,夜里天气凉了,她睡不着。
明明小时候自己在灯光和电视声中也能睡的安稳,她默默反省着自己,然后开始挑剔环境,比如在家里时床没有离灯怎么近,又比如她蜷曲的身体真的太难受了还不如坐在地下舒服……
她胡乱想了睡去又很快醒来,看看灯又看看外面的天色,接着胡乱睡去。
沈夏彻底醒来时精神无比的差,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踩着桌子到座位后也没什么胃口,连手机也不玩了,把书包抱在怀里缩着座位上吸着清晨的空气,然后默默对着外面的景色发呆。
外面也没什么景色,不是绿树就是农田,倒映在沈夏的瞳孔中。
第二天晚上沈夏十分谦让地床位给了沈承,沈承怪异看她一眼,欣然接纳。
这天晚上沈夏依旧没睡好,她的腿伸不直,只能弯着,灯光依旧亮如白昼,她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黑黢黢的一边,等距离的路灯照亮她睡意全无的脸孔。
她没憋住又去了趟厕所,今天过道的情况比昨天还糟糕,又过了一天,车上不能洗澡又没有空调,大家齐刷刷团在过道上,异味扑鼻,她屏住呼吸在行礼和睡着的人中找到道路,回到座位也不知是心理上的原因还是真的粘到了身上,鼻端始终萦绕着异味。
她剥了一个青皮的橘子放在桌上,到天色微曦才睡去,醒来后双眼放空,宛如没有灵魂的木偶。
到站下车时,沈承用手肘撞了一下她才反映过来,麻木地挤过拥挤的人群下车。
吃顿饭后继续坐车,高铁轻轨公交,最后是摩托,行礼放在车前,呼啦跑过没有水泥的土路,扬起黄土。
沈夏慢慢清醒了起来,一来是摩托带起风确实醒神,二是山上似乎昨夜或者清晨下了场雨,气温骤降,仿佛秋末春初,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唰的立起。
她早已忘记面容的爷爷奶奶听到声音聚拢来,穿着长袖,沈夏说不出那种衣服是什么样式,不是衬衫也不是夹克,她爸妈买衣服寄回去是和店员说那种叫“适合老年人的衣服”。
她下了,走过几颗结着果实的梨树,冲着两位老人笑了笑,跟着他们来到屋子。
以上,是几乎要了沈夏半条命的回家路。
第 3 章
九月1号那天,沈夏迟了一步体会到了庄琳的不安。
其实在上课前沈夏的心情都是平静的,高三是独人独座,虽然周围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但她来复读又不是为了和学弟学妹认识,淡定地掏出《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准备找张往年的卷子做,书的封面有些久了,打着卷儿,看上去像被翻过很多遍,翻开后才发现里面是全新的——她在看闲书的时候会把这本书摆在书桌上,做给那些想看的人看看,拿来拿去封面自然旧了。
偶尔她从一些小说中抬起头来看到那本卷子集,她想的不是好好学习,而是高一班主任的一句话。
班主任是个刚出校园不久的女孩,著名师范大学毕业,脾气好教学进度奇慢,据说原来的想法是去教小学,因为学历太高了来了高中,她当时放下书,看着低下一片无精打采的同学,无奈多过愤怒,她说“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努力一点呢?不要想着到了高三最后一年再努力上什么重点大学,如果你们有这个天分,现在就不会坐在这个课堂。”
那个老师教了一年后听说去了初中部,不知道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沈夏觉得她真的就该如她所愿去教小学,对学生也好,对她也好。
沈夏选择题还没写完,上课后铃响了,然后她的心态就炸了。
毕业班不愧是毕业班,上学第一天老师不讲纪律不灌鸡汤不打扫卫生,直接开始讲卷子,她盯着隔壁女生桌上的那张卷子,确定自己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