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书道:“你一年少说也能赚个四五十万两白银,难道就没尽兴过一回?”
周道生道:“我拿这些钱去做做善事,资助一些穷困人家,也比花在情园那个销金窟里强。”
兰氏一听,狠狠往周道生脚边吐一口浓痰,道:“呸!你再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把你脸皮割下来!”
周道生不理兰氏,对宝书道:“我敢说,谁要是去过情园一回,我保证他会对那地方念念不忘。园里那些自然风光还在其次,最吸引人的,是那一百个姑娘。那些姑娘们个个都是十五六七岁,生得确实好看。申公子,你要是在外面见着一个,估计你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何况园中有一百个,一个赛一个地美貌婀娜。一进那园子,谁不想喝一口姑娘们衔下来的茶叶,谁不想尝一尝用姑娘们的口水酿的美酒?谁不想近身听她们唱个曲,仔仔细细看个够?”
宝书心想:“我就不想。天底下的女子,再美也美不过凤儿。”
周道生话锋一转,道:“只不过呢,你看是可以仔仔细细地看个够,可你要是敢言语不干净,或是手脚不严紧,那可就遭了。我听说,有俗人曾问慕老板,有没有姑娘们的尿液酿的酒,他愿意出一千两买一口。你猜怎么着?慕老板当场翻脸,割了他的舌头。还有一个,吃饭的时候请了个姑娘唱曲,故意掉一只筷子,捡筷子的时候,摸了姑娘的鞋子,慕老板马上叫人砍了他的手。还有一个,临睡前,请了个姑娘给他唱小曲,他眼睛瞧着姑娘,手在被窝里乱动,结果自然是弄丢了命根子。申公子你想,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你跟前搔首弄姿,心痒难耐却可望不可及,你舍得离开?不想时时看上两眼?”
宝书哂笑,心想:“真有你说的这么邪乎,那言贼何须再造密室,金屋藏娇?”
周道生道:“这是情园的第一类常客,真正有钱有闲的巨富。第二类则是投机倒把的商界新贵,这一类人去情园只是为了结识情园的老顾客,拓展商路。情园的顾客囊括霖县九成九的商界领袖,那些新贵想找某要员,在他家里不见得找得到人,可在情园蹲守,铁定能找到想找的人。你在情园跟他碰面,他下意识会高看你一眼,谈起生意来,自然也会容易得多。一两年下来,不论你做什么生意,收入翻个十倍八倍不成问题。这就是为何,情园择客如此严苛,仍有不少新贵削尖脑袋往里挤的原因。”
兰氏道:“更重要的原因,是你们都想跟言贼搭上线,你怎么不说?”
周道生略吃一惊,道:“听说言贼也是情园的常客,我去的少,从未碰到过。”
兰氏又一口唾沫吐在周道生脚边。
宝书道:“听周老爷说这么多,可以得知,要混进情园,必须要有红木腰牌,腰牌又不能伪造。就算抢了别人的腰牌,也过不了关卡。就算混进园内,园区日夜繁忙,彻夜玩闹,我们既要找人,又要留心凤钗的行踪,行动必然不便。园中走动的人员既有妙龄歌妓,又有商界地痞,这些人跟我们年龄差距较大,陡然见到我这样的年轻人,或是兰姨这样的妇人,若搭讪或惊叫起来,也不好应付。”想起一事,又问:“园内有兵卒守卫吗?”
周道生对“地痞”二字颇有微词,却不敢抱怨,道:“没有。”
兰氏道:“情园中可有专供言贼下榻的园中之园?”
周道生道:“我没碰到过言贼,哪知道他住哪!”
兰氏正要开骂,宝书连忙说:“周老爷,兰姨怀疑,言贼把容如容若两姐妹藏在情园里,只不过不是跟一百个歌姬戏子住在一起,而是另有隐蔽住处。你出入过情园,如果园中真有这么个地方,你应该会有所耳闻。你要是有线索,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或许对营救你孙女大有帮助。”
周道生道:“只要能救我孙女,我就是想破脑袋,也要把言贼的住处想出来。”作势想了想,道:“听说言贼每次到情园,都在‘天窗舍’落脚。我给你们画张地图,要不然你们光知道名字,找它也不容易。”画着画着,突然又说:“一想到救我孙女,我又想到一个主意,可以帮你们混入情园。”
兰氏道:“那你还不快说!”
周道生盯着宝书腰间的铁钺,道:“这个主意极费银子,我知道申公子手头紧,拿不出几文钱,我就一股脑出了。只不过钱我可以出,事得你们自己去办。我帮你们混进情园,也算是救人报仇的功臣,你们再不可像对待犯人一样对我,不可再限制我的行止。达义新死,我内人和孙儿在家,只怕早已吓坏了,所以我得回周府,当家拿主意,就不跟你们进园子了。等你们办完了事,给我发个信号,我在外面接应你们。”
宝书和兰氏绝处逢生,虽知周道生原意在于临阵脱逃,也不跟他计较,只要能混进情园,带着他反而不便,因此点头答应。
周道生便把他想到的主意说了。
宝书和兰氏听后,仔细想了想,果觉此计十分绝妙,当即分头行事。
八仙过海显神通
周达义回到周宅后,闭门谢客,安抚了妻子孙儿,安葬了周达义,即遣人从红木林运了一棵巨树到加工厂,开始做起木工活。
申宝书和兰氏则分别负责监视言府和情园,密切关注言禧和凤钗的行踪。兰氏观察到,十几天中,言禧乘轿到访过情园三次,其余时日则是情园把女子送到衙门里,供言禧差使,有时是一人,有时是三五人。宝书守在言府外,接连多日,从未见到凤钗的身影,倒是时常看到贺氏在青梅坞进进出出。
晚间等言禧回长春堂后,宝书和兰氏回倪府歇脚,顺便做些清理打扫事务,不至让倪府荒废。
一日深夜,倪府响起敲门声。
两人在客房里睡得正沉,听到敲门声不疾不徐,应不是官府的人,不约而同地披衣出来查看,认得来者却是丁氏等人。
丁氏、龚氏、苗奶奶、袁冬明、袁崇山五人,自离开袁大同后,果真没再回去。他们先出城把袁冬青的遗体安葬到袁杰的墓旁,然后在墓地里搭了棚子,住了七天。天气寒冷,这七天几人几乎不眠不休,只靠烧火取暖,掘草根充饥。守过头七,就去找言禧报仇。只不过言禧出行一向前呼后拥,报仇哪有那么容易,在暗处跟踪了几天,始终找不到下手机会。
于是想到来找宝书和兰氏。
其时,苗奶奶年事已高,体弱多病,挨饿受冻非止一日,身体早已承受不住,倪府大门一开,她一口气一松懈,立即昏晕了过去。
兰氏从周宅拿了不少银子,因此手头宽裕,给倪府置办的物产颇为丰富,忙亲自给众人叠被铺床,烧水做饭。
一行人垫过肚子,丁氏扶苗奶奶安歇,冬明照顾袁崇山,都出去了。龚氏方拉住兰氏,说要跟兰氏和宝书一起暗杀言贼,愿为兰氏驱策。兰氏为难,说跟言贼作对,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勾当,不愿龚氏等人跟她豁出性命。龚氏却说,她们五人一出袁家大门,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冬青给他们树了一面旗帜,他们不想让冬青白死。
兰氏见他们所受饥寒交迫之苦绝非常人所能承受,显然已做好赴死准备,却不忍她们一家死于贼手,故而始终不肯松口。
正说着,丁氏推门而入。
丁氏谁也不看,冷冷说道:“我们要报仇,倒不是非跟着你们不可。你们要是知道言贼落脚的地方,就说出来,我们一样可以自己想办法要他的狗命。”
丁氏的口气本来十分无礼,一般人听了必然恼怒,兰氏却十分欣赏,不过她出于对丁氏等人的爱护,依然不肯吐露计划。
宝书心念一动,突然把周道生绘制的地图拿了出来,说:“言贼在情园天窗舍有落脚点,这张地图上标明了位置,这里防卫较为松散,或许可以下手。只不过……”
丁氏未等他说完,低着头接过地图,也不道谢,低头朝龚氏道:“今晚睡一觉,明天一早出发。”撇下众人,走了出去。
龚氏只得作别。
第二天,兰氏起床,到厢房看时,丁氏等人早已将房屋收拾干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倪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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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十几天,周道生遣人来请宝书和兰氏。
两人来到城西红木林,见一排铁皮棚屋横卧林边,跟仆人入内,赫然只见一座大雕塑矗立于地面之上,占去了棚屋的一大部分面积。细看之下,雕刻的是八仙过海图样,八位神仙持拐横笛,或站或坐,衣袂飘飘,皮肤色泽宛如真人,眼神晶彩生光,端的是个个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八仙脚下浪涛如云似水。凝神观之,似闻八仙交头接耳之声,耳听海浪淅沥流转之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