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对望良久,似乎一直期待有个人肯开口打破这个僵局。于是我再度扮演了主动的角色。那可真符合我的形象。“嘿,你好。被关在这?”
他的语气透露着些许嘲弄:“不如你来救我出去吧?”
“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被关在这。”
“朋友、朋友,你这样就不够厚道了,毕竟我俩都是不死人,又何必去深究彼此的过去呢?”女神骑士不太介意那一点不顺心,也许这段期间让他练成了一副随遇而安的脾气也说不定,可是我从他的言语中听见了一点狡诈。
我把大剑底在地上,身子的重心不自觉地放在上头。“你为什么被关我就不管了,但假如你肯告诉我一些其它的事情,那我就帮你逃狱。”
“嗔,啰哩叭唆的。我答应你,如果你让我出去,我就给你一份厚礼,这样可以吗?”女神骑士的语气平淡,感觉上好像在进行着一项不重要的交易般。
但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倒直问了:“罗德兰的一切都很奇怪,这我能理解,但到底有没有人来过这?据说有很多不死人前往此处,但整座城却没有残留太多痕迹。”
“呵呵,你问这个问题?你是从哪来的?难道你从没听过罗德兰的一切吗?”全罩头盔下的他正在大笑,似乎是在笑这个问题太愚蠢。不过,后来他稍微打量了一下我,大概看得出只穿一条裤子的狼狈模样怎么样也不像是他那一辈的人物,于是骑士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在地上,人们都说神之国是个不确定的地方,那群贪心的圣职者偶尔也会这么说,并且,它们形容此地‘永恒而无限’。天晓得那种神秘兮兮的用语是怎么回事,但大伙都流传着一种观念,那就是每个不死人都会进入不同形式的‘新’罗德兰,这一切都是神为了考验我们所做的把戏,所以,先后来到此地的大伙拆到相同却不一样的世界中……你懂吗?我不懂这种莫名其妙的说法,反正对我而言,这里就是个纸牌赛局,参赛者们各开个的桌,有些人会分在一起,但有些人却不会。”
“就像来到不同的世界?”
“是的,朋友。只是偶尔大伙的赛局会混成一团,就像现在。”他轻声嗤笑了一下,然后催促道:“你的困扰解开了吧?那能否也解开我的困扰呢?”
说到做到,我尽可能不违背诺言。
(锵当!)
虽然没有钥匙,但这扇门的锁头也没想象中的坚固,于是我把它给砸开了。但此举似乎让对方似乎吓了一跳,他抱怨着:“你是从伯尼斯来的吗?野蛮人?”
“但这东西又不是机关锁,他只是个简单的卡榫锁!”
“好吧,无论如何,总算是得救了,”女神骑士不打算在这种事情上多谈上几句,也许他认为吵这种事会显得他很没风度,“谢谢你,朋友,我叫罗特克雷,请问尊姓大名?”
我老实告诉他:“我忘了。”
“没关系,人总是需要一点秘密,我不介意你多保留点隐私。”他挥挥手,似乎在催促我快点离开,“假如你还打算回到祭祀场,记得来找我。现在你可以走了。”
罗特克雷还打算坐在那吗?也许我帮不帮他都无所谓,那名投机分子可能本来就在等着同伙也说不定。算了,那也不是我该管的事情。
(哼——哼哼——)那位骑士哼着歌,似乎十分怡然自得。那到底是什么歌呢?我思考量久,一直到我走出了密室我才弄明白,那是家乡的歌谣。同乡?我可不确定,那位仁兄没有地方口音,他的声音细致而中庸,不沾染任何色彩。这样的人会来自何处呢?或许他本来就不属于任何地方吧?
*
胡乱打转一番后,我总算找到了一个通往更高处的爬梯。对于没有剑袋的我而言,攀爬梯子是十分麻烦的事情,尤其是手持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我不得不更加小心地移动,一手拖着武器、一手抓住梯竿,让脚一阶一阶的上去后……唉呀,真是麻烦透顶了。等上到了最高点,我看见那处小木台旁开着一个小门,外头就是教堂的大屋顶,而我的目标就在正前方,一个耸立高塔。
可以想见,有多少人朝着此地而来,他们穿过屋脊,环视着两旁的石像鬼、一步一脚都心怀戒备,那些虚幻的影子彷佛诉说着曾有人在此打斗,挑战与死亡的戏码总是不断上演……此时,我看着地上发光的字样,它告诫着造访者,‘务必小心眼前的考验’——看来那是另一个参赛者给的建议,不过,在我之前有多少不死人参与过这场游戏呢?一切真假难辨,有的人可能与我落在同一个世界、有的人则不是,其中又存在着幻象与空壳,各种不可解的状况在此交织……但无论如何,它们都不会是我的伙伴,探询苏醒之钟的不死人都是被孤立的,就如同罗特克雷所言,那是属于不同桌的赛局。
现在,若不是没人抵达终点,那就是终点从来都不存在,我们正走着循环,一趟又一趟,前仆后继地在踏上罗德兰这个死胡同……
管它的,冲了!
“我说到做到,亚斯特拉骑士!”我对着天花板大喊:“别担心!”
去吧,杀它个片甲不留!
风声在昏黄的苍穹下打转,我的耳朵听见了罗德兰微弱的心跳,它穿进耳朵、撼动纷乱的思绪;瓦片没有温度,我的脚掌踏着的是空气一般不冷不热的坚硬石板,沾染着到昨日为止的灰尘、响着太阳落下前的清脆声音。
如果可以,我想从这一跃而下,因为看不见未来、失去人生所有,这副躯体虽是活的,然而却活的没有意义;可是我害怕死亡,恐惧死的形式,不死人终究只是个空壳、灵魂也不过只是任意挥霍的产物,我们的死已经丧失了价值……我恐惧这样的事,找不到理想与救赎,生命的终点只是一具徒留形式的轮廓……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怕的真实了。
不如就让我活在谎言中吧。骑士啊,请原谅我利用了你的梦想,我只是个卑劣的战士,没有崇高的理念、也不敢高攀伟大的使命,我不是你,但请让我伪装成你吧。
(呜——吼——!)
怪物啊,你可终于出现啦!
驻守在塔上圆顶的石像鬼破茧而出,它的翅膀是天上的一片乌云。急速俯冲,石像鬼斑驳着青苔的灰色躯体压碎了瓦片,它的重量令教堂颤抖,手中的钺与尾上的斧头宣示着看门者的威严。骇人的野兽魔像,它如比马车大一倍,组合了犬只与龙形、又被赋予了人类的躯体,那怪物是世人眼中的邪恶之敌,此时则是不死人眼中的死亡关卡。
我在原地严正以待,准备防下它的第一砍;突然,石像鬼爬上没几步后又再度腾空。
(咻唰!)
两振翅膀,它的尾斧勾向前扫出了一道深沟,速度如落山之风。我试着避开攻击,然而倾斜的屋顶让行动困难无比,一个不小心,滑动的屋瓦令双脚失衡——
(磅锵!唰锵!)
青铜大钺在转眼间袭来,我赶紧翻动身躯好回避前端的利刃,除去了拦腰之劫,接着却只能拼死接下对方的横扫。屋顶陷落了几厘米,倾斜的剑身卸掉了些许正面冲击,但我仍必须承受攻击的重量。这里不利于我战斗,不能随意奔跑、也无法尽力闪躲,石像鬼占尽了优势,而我却只能拿着一片铁块当盾牌。
(啪——啪——)(咻唰!磅锵!)
哈——……没关系,就算没得移动,我应该也能想出的法子。法子……有什么好办法呢?
(磅锵!磅锵!磅锵!)
拜托,烂脑袋,快给个好方法。
(磅锵!磅锵!磅锵!)
哈,我知道了!一开始我就该这么作!现在只差个好时机……
(咻——!磅锵当!)
——我被尾斧扫飞了出去,身子随滑落的瓦片不断下滑,隆隆声响正倒数着坠落的时间;剎那,翻了几圈,想藉此缓冲下滑的速度——一个起身,我靠大剑止住了危机,我与石像鬼终于又拉开了一段距离。它要来了,那讨厌的飞行……没关系,我在这等着。
(咻——!)
“吓啊——!”去死吧,烂尾巴!
(呜吼——!)
肚子露出啰,混蛋!
(呜……吼吼——!)
它是血肉之躯,然而外皮却是石头跟铁组成的,刚才我靠着它的甩力截断了尾巴,但光凭一己之力,我无法一次砍透对方的身躯——此时,石像鬼又飞了起来,没了尾斧的它更加灵活地应用手中的钺,那双残破的双翼虽无法提供长久的升力,但这也足以让我手忙脚乱。不如让我帮你修剪一下翅膀,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