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请向这边看过来。这边就是隐藏在大山中的古村落。这片古村落目前已被开发集团买下,拟建全球顶级的小型度假村。古村落的一切全部得到了完美保留,木结构和砖瓦顶,茶园地,还有石头小径……”
有人忽然高声插了一句嘴:“这地方开放了吗?”
导游连忙从扩音器里回答:“目前酒店还没开放。”
“那儿不是有人么?”
有眼尖的认出了王邈和宋爱儿两个小小的人影。
“可能是工作人……”导游还没说完,王邈先乐了,站起身,朝着远处的那辆游览车喊了声:“嘿,哥们儿。”
没等那人反应过来,他微微抬起手,随手摘了一只树上结出的橘子,轻轻地朝着那人怀里丢过去。王邈的手劲大,两边的距离分明离得十分远,他的橘子竟然正中那人的怀中。
“古村落里还有橘子树啊?”游览车上的人也乐了。
等那辆游览车慢悠悠地从茶山的田埂间开走了,王邈才转回头,顺手又打落了一只橘子,低头递给宋爱儿:“吃不吃?”
宋爱儿接过,剥开咬了一瓣:“酸。”是真的酸,酸得她眼睛眉毛都拧成了一条线。那样酸,还是舍不得吐掉。
宋爱儿龇牙咧嘴地问:“这是酒店种的橘子树吗?”
“是之前的古村落留下的,这里一切都保护得很好。”王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大自然间的新鲜空气,突发奇想:“宋爱儿,等过几年咱们买座山吧。”
她听得一怔,却是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像沙漠里弯弯的月牙泉。在那样广袤无边的干旱中,突兀的一汪清凉。
“好啊,你想买哪儿呢,王少爷?”
“不知道,整个中国那么大。”王邈一手从背后揽住她,将她的头摁在自己的肩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上,“总得是一座景致不错的山,前面有一汪湖,后头靠着大山脉。山脚还有一些疏散的人家。咱们住老房子,夜里没有灯,星星都亮了,就躺在葡萄架下看星星。山里还有泉水声。”他这么云淡风轻地一张口,就不是一笔小钱。
宋爱儿说:“到时候咱们弄个小院吧,养点小鸡小鸭什么的。”
王邈无比嫌弃地看她一眼:“你不嫌脏?”
“就知道你是一身的少爷病。”
“少爷我还就听不得这句了,到时给你弄一窝的鸡鸡鸭鸭,熏不死你。”
两人斗着嘴,你一句我一句的,声音都是轻悄悄的,像是怕惊醒了某个甜蜜而温暖的梦境。宋爱儿靠在他的臂弯里,慢慢地沉默下来,良久才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王邈。”
“啊?”
“到时候记得把毛球带上。”顿了顿,她补充,“要是我不在了,也别落下它。”
她说完了,也没想着他能有个什么反应。谁知王邈却是很缓慢地深呼吸了几口气,忽然吐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字音,“嗯。”
一天后,宋衣露的画在拍卖会进行展拍。
按照事先商定的,宋爱儿代表如会馆出面拍价,王邈做那个抬价的人。宋衣露穿了一身私人裁缝定制的红裙,整个人高贵,典雅,如同一个真正的公主。宋爱儿坐在前排,听见有两位年长的夫人低声议论。
“大气啰。”
“女孩子最怕小家子气,王家的儿媳妇么,从美国刚回来的。”
宋衣露也看到了宋爱儿,两人的视线相撞后只是微微顿了一顿,立即平行地错开,而后再未有相交。
这样的场合,宋爱儿竟还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宋保宁。宋保宁老了,可是老得很有精神,眉毛英直,西装笔挺,还是个半儒雅的老师风范。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另一个女儿也在场,一颗心全都倾注在了小女儿宋衣露身上。
拍卖还没开始,宋爱儿看见了后场的王邈不知什么时候被宋衣露挽着手拉到了宋保宁跟前。王邈在长辈面前一向风度不错,这场戏落进了旁人的眼里,私语声更密。宋爱儿只是不动声色地在台下看。
她看宋保宁,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这么多年,再苦,再难,她都没在宋保宁面前哭过。她在宋保宁面前只有一个表情,就是笑。高兴的时候笑,难过的时候也笑。痛极了笑,恨极了也笑。笑比哭还要难,可是宋爱儿不怕难。她有时甚至觉得宋保宁其实是上天送给自己的一张面具。
场下坐定,宋衣露的画开始一幅接着一幅地展出,这场展览她要拍出的画有五幅。其中一幅名为《晚雾》的是宋衣露的毕业作品。宋爱儿良久地凝视着这幅画,法国的夏季山冈上,因为刚下了一场大雨而升腾起了淡淡的雾气。夕阳的光影照落在雾气朦胧的山谷,青翠,昏黄,橙红与葡萄紫交杂,的确是美。
要是是这个人自己亲笔作的,多好。她看得出了神,直到旁边有人举牌,她才惊觉拍卖已经开始。
打头阵的是另一位华裔画家的作品,宋爱儿受王邈指示,知道此人的画没有多大的升值空间,但在国内的师承显赫,不得不卖个人情,因此只是象征性地举了举牌。拍到第三幅后,宋衣露的画开始加入到了拍卖品的行列。
宋爱儿坐在席上朝侧里望去,见到了宋保宁脸上露出的严肃之色,他先整了整领口,然后坐得更加端正,同时还朝着后头的王邈望了一眼。
王邈正低头用手机和人谈生意,始终没抬头。于是宋保宁略微失望地回过头,继续盯着台上。
“下面进行拍卖的是从美国回来的Freda.Song小姐的五幅系列作品之一《晨曦与河》。”
头一个举牌的人是王邈,宋爱儿回头看了他一眼,按捺住没举牌。这个人一副“我是冤大头”的表情全写在了脸上,想必要做人情的人还是有一些。果然稀稀疏疏有了几个人应和。王邈接着往上拍,宋爱儿很默契地配合着。直到王邈朝她使了眼色,宋爱儿终于开始举牌。
第一幅作品唱价很高,宋衣露眼中露出微妙的神色。第二幅、第三幅……一幅比一幅的价钱高。
有人开始频频地回头朝王邈望去。起初他给她报内议拍卖价时,她也为他几近烧钱的行为暗自吃了一惊,王邈倒是挺淡然的,抬着眼皮,一个字接一个字地往外蹦:“你当少爷我真是人傻钱多?就是有钱也不能这么个烧法,Freda的场子我会捧,钱袋子也不用松。你就看着吧。”
宋爱儿一连看了四场的热闹,到了第五场压轴作品的拍卖,她不看热闹了。
这次,众人都很默契地等着王邈和宋爱儿一唱一和地给这位刚归国的女画家捧场。王邈一边低头吊儿郎当地按着手机,一边下意识地举了下牌。台上的拍卖人形象大方,谈吐风趣,向底下众人作了一个优雅的邀姿,示意后来者竞拍。
然而没有人再举牌。
宋爱儿低头,很认真地一点点捋平裙角的褶皱,才缓缓地抬起头,与众人一样目光平淡地看着那幅动人的画作。
举价牌就在一旁安静地隔着,不过十多厘米的距离,她视若未睹。
这奇异的安静终于引得王邈从生意交谈中抬起头。
宋爱儿感受到了来自后方的某道灼热视线,那目光是幽燃的火苗,从她的背后冷冷地萦绕而上,无穷无尽地蔓延燃烧开来。生气的王邈整个人是冷的。他一动不动地按捺着性子,似乎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宋爱儿也无动作,手机调了静音,忽然在包里振动了两下。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发现来了两条短信。
一条是许蔚的,很简单,只有三个字:人到了。一条是王邈的,比上一条更简短,只有一个字:举。
宋爱儿把两条短信都看完了,才将手机放回到包里。她抬头,忽然接收到一个多年未见的熟悉的眼神。宋保宁一边缓缓拍着女儿宋衣露的背,一边抬起另一只手,扶了扶考究的金丝边眼镜。这个动作所具有的威慑性,除了宋爱儿,再也无人知道。
当年,年轻的宋保宁也是这样抬手扶了扶金丝边眼镜,然后把自己的母亲送进了精神病院,一关三年,成了真真正正的疯子。
宋保宁是条不会叫的狗,不会叫的狗咬人才凶。宋爱儿想,多痛快,是时候咬回来了。
拍卖场的气氛有些尴尬,好在拍卖的主持人见惯了大场面,碰上这样的尴尬,仍旧是不慌不急地握着定交锤,按着节奏问:“还有要加价的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