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声势,他又踹了一脚桶子:“说话呢?”
“说什么呀?”宋爱儿如今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这个人,也就剩下这点虚张声势。有些事一旦经历了,就再也回不去从前。
她慢悠悠地给自己辩解着:“我吃苹果,所以忘了看时间。”
“钟就挂在对面墙上,宋爱儿你告诉我,你没瞧见它?”
“我还成天在你面前晃悠呢,你该工作的时候也没见朝我说一句多余的话呀。”
王邈被噎了一噎,好半晌,他才想起自己原本想要发火来着。和宋爱儿在一起久了,他觉着她就像块柔软的海绵,一声不吭地就把自己包裹了起来。那些坚硬的棱角扎进了海绵里,起初自己偶尔也替她触目惊心,日子久了,却是你裹着我我裹着你,再也不能分开了。
这不对劲,王邈对自己说。事情已经开始失去控制了。再这么下去,宋爱儿就不是自己的女朋友,而变成家人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动你?”王邈坐到了她的对面,十指交握成随意而悠闲的姿势,准备着措辞,“你是不是觉着我……有点儿喜欢你,我……什么都宠着你,我就是让你玩弄的白痴?”
宋爱儿啃苹果的动作停了一下。“怎么忽然发火?”她把苹果放下,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捧住他气呼呼的脸。
王邈一下子打掉了她的手,他真正的怒气似乎从这时才开始酝酿。宋爱儿不敢招惹他,于是起身将他的头搂在自己的腰上。这样近,她能感受到他的每一次呼吸起伏。
王邈将脸埋在她的腰间冷淡地警告着:“别有下一次,宋爱儿。”因为是将脸埋在她的腰间说的,听上去总有一点瓮声瓮气,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连这警告也失去了杀伤力。
宋爱儿微笑着低头:“知道了。”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这次,她就要动手毁了宋衣露。
当天宋爱儿和王邈赶的是晚班的飞机,到达杭城时已经是深夜。八月末的夜晚,风中有隐约的桂子清香。王邈穿一身清爽的天蓝丝衬衣,一把提过他和宋爱儿两人的行李箱。夜里十一点后的机场,相比白天冷清了不少。他们走的又是贵宾通道,所以没什么人影。两个孤零零的人影映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上去颇有些寂寞的感觉。
宋爱儿穿着热裤,黑色吊带勒得背上和臂上的肉都紧紧的。好在她一向瘦,这装扮看上去更像个学生了。王邈推了推墨镜,弯腰打开行李箱,从里头拿了件外套,丢到她怀里,“披上。”
机场外正在下雨,无边的茫茫夜色里,雨丝细细的,起初听不出声音。宋爱儿伸手接了一会儿,感觉到掌心凉沁沁的。她回过头,夜色里笑容格外漂亮,眉毛弯弯的,眼睛也弯弯的。她踮起脚,把湿了的掌心不经意地贴到他的脸上。王邈来不及躲,狼狈地抬手要去格开她。那柔腻的掌心贴在他的脸上,他的心跳有点快。
“下雨了。”宋爱儿冲他说。
王邈掏手机打了个电话,她在一旁像只小兔子似的蹦跶着,披紧外套,安静地听。夏天的夜晚冷得人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下着雨,宋爱儿忽然就想到了在安山的那家疗养院。安山的山里是不是更冷?
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揽过她的头,将她整个人都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宋爱儿仰头去看,王邈抿着薄薄的唇角,仍在和那边通着电话。他不知什么时候用眼角余光瞥到她冷瑟瑟的可怜模样。一边揽着宋爱儿,一边打完了电话,王邈才开口:“走吧。”
“走哪?”
“打的去。”
“没人来接咱们啊?”
“这个点儿,我哥们都在温柔乡里。负责人临时胃出血送进了医院,找不着人了。”
他们住的地方有点特殊,夜雨里的哥慢悠悠地开着,一边和他们闲聊。王邈上了车就摘了墨镜,露出一张好看的脸,双手往头后一枕,架起了大长腿。看着他坐没坐相的样子,她真是替他难堪。
宋爱儿挠着他的手心:“在飞机上睡了那么久还没睡够啊?”
王邈“嗯”了一声,头却又慢慢地歪到她的肩膀上。
宋爱儿抖了抖肩膀,觉得很吃力,一伸手毫不客气把他推了回去:“沉。”
王邈面露佯装的受伤之色,有点夸张地把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咬着她的耳朵亲密地问:“你老公我最近瘦了不少,有那么沉吗?”
的哥终于搭上了话,从车后镜里看了他们一眼:“来杭城度蜜月啊?”
王邈没等宋爱儿反应过来,唇角衔着一丝笑,轻轻应了个“嗯”。
的哥又说:“杭城,好地方嘛。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听说过么,喏,就是在那座断桥上发生的。断桥,又叫段家桥,冬天的时候来才漂亮。”
对方介绍得热情,王邈却始终耷拉着眼皮,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偶尔从嗓子底蹦出个“嗯”字,也像是懒懒的。
宋爱儿看在眼底:“师傅,你不用理他。”
的哥听得回头打量了她一眼:“你是杭城人?”
宋爱儿点头:“我母亲是土生土长的杭城人。”
这回王邈不睡了,微微睁开眼,转头去看一旁的她:“真的啊?”
夜色里,远处的西湖有灯光明明灭灭地闪烁着,路灯的光线像一匹剪不断的流水似的从她脸上飞快地掠过。宋爱儿的脸色平静,好似在说一个漫不经心的话题。“嗯,真的呀。”
等车开到度假村的正门时,王邈伸了个懒腰:“下车吧。”
他们入住时匆匆忙忙的,夜又深,一片漆黑中保安给他们打着伞,一路送他们到了客房。两人都倦极了,几乎是和衣而卧。等到第二天五六点,天蒙蒙地透着亮,宋爱儿一觉睡醒推开窗,才发觉四周安静到了极点。鸟鸣声时远时近地传来,大雨过后的空气清新到了极致,入目青翠。
她们住的一间木结构的砖瓦古房,宋爱儿催着王邈洗漱过后,两人穿着休闲服漫步在村庄的小径上。宋爱儿走着走着,忽然发觉不对劲:“这里怎么只有咱们两个人?”
王邈闻言点点头,一缩肩,双手顺势就插进了休闲服的口袋里:“这地儿还没对外开放呢。”他的口气轻松惬意,好似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宋爱儿回头去看:“这是一个还在开发的酒店?”
“嗯,这地方本来是一个古村落。后来人家把它整个买下,和杭城的一家酒店公司一起投资经营。这里的一整个村庄都是酒店,房子和茶园地都没拆分过一点。不过将来就不好说了,总还得建一些其他的什么休闲健身的地儿。”
宋爱儿看了眼后山:“春天时可以采茶。”
王邈点点头,一把揽过她的肩,挡住了从树叶上落下的雨水。那雨水打湿了他的白衬衫,宋爱儿问:“这儿有服务员么?”
“有,回头让人把衣服送去洗了。”
他们沿着小径一直往上走,漫山的青翠里,遥遥可见有戴着头巾的茶农站在大片大片的茶田中,朴素的身影渐渐变成了一个个的小点。幽篁翠竹,泉水潺缓,佛寺的早课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宋爱儿回过神来,有点惊讶:“那是深泉寺?”
她站在半山上回头看,只见自己和王邈昨晚住的度假村早已掩藏在了茶田翠竹之中,有几间小房稀疏地露着古旧的黑砖瓦,遗世而独立。
“你在杭城长大?”王邈找了个地方坐下,悠悠然地问着她。
宋爱儿摇头:“我在南京长大。”
“那怎么去的巴厘岛?”
“后来出了点事,不想念书,又要挣钱养活自己,就跑到巴厘岛当黑导喽。”
王邈对这个敷衍的回答并不满意,他抬了抬飞扬的眉,接着问下去:“你和Freda一起住过?”
“有段时间在一起。”
“奇怪,我怎么没见过你。”
“大概是在你见她之前我就走了。”
王邈看着她神色索然的样子,心里忽然一动:“宋爱儿,你没见过十几岁时的我?”
“那会儿你在洛杉矶上高中。”她把他的过往倒背如流。
王邈纳闷着:“怎么就没见过你呢。”
正在这时,茶山的另一边有一部小型的游览车缓缓地开来,开车的导游一边别着扩音器,一边向着一车的人介绍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