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没有仙境(出书版)(32)

王邈微微张开嘴,低下头,自己端着碗把一碗醒酒汤都喝了,直接仰头躺倒在床上。

他在两个小时后醒来,头微微有些疼,却不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疼。起身下床后才发现卧室里空荡荡的,于是王邈穿了拖鞋一手扶住门缓缓地走向客厅。客厅里也没人,只有一盏温柔的夜灯亮着。

他转了一圈,几乎有些无法抑制内心的焦躁,才哑然失笑。连围裙都没脱下的宋爱儿不知什么时候窝在了沙发上,缩成小小的一团睡着了。

他随手开了盏夜灯,坐在对面很仔细地观察她。

六点五十分,天已亮了,只是还有点灰蒙蒙的。冬天的清晨雾霭浓重,清晨与夜的边缘是模糊不清的。宋爱儿就那么睡在那里,两只手抱着胳膊,静静地保护住自己小小的身体。

人在极度疲倦时容易放下所有防备,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这就是她的本来面目吗?

王邈忽然想到,这个睡姿和婴儿在母亲的子宫里等待诞生的姿势十分相近。心理学上说,有这样睡姿的人心底总是有着极度的不安全感。是因为自己让她感受不到安全感吗?

他起身,几乎有了微微的歉意,去卧房卷了一张薄毯打算替她盖上。其实自动温控系统下,房里的室温如春天一般。可他还是怕她会冷。王邈俯身替她盖上毯子时,睡梦中的宋爱儿忽然往里缩了缩,缩成更小的一团。似乎感觉到有旁人的气息在逼近,她秀挺的眉紧紧地拧成一团,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

王邈不知怎么的来了兴趣,想要听一听,几乎都快把耳朵贴上了她的唇。

听到宋爱儿的梦呓后,他的神情却是僵了一僵。

宋爱儿喃喃一般地梦呓着、哀求着,翻来覆去只有四个字:“不要打我。”

几天后丁大成找到宋爱儿,他终于想到一份适合她的工作,“有没有兴趣负责艺术品展览?”

宋爱儿翻着杂志的手不自觉地微微一滞,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丁大成看见她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我没念过什么书,丁秘书太抬举我了。”

丁大成却说:“十几岁时的宋爱儿可不是这么想的。”

宋爱儿的面容微微僵住:“你找人调查我?”

“是蒋先生给我的资料,他托你办这么大一件事,怎么会对你一无所知呢。”丁大成解释,“我也有一份资料在他那儿,具体到出生的医院和负责接生的护士。”仿佛自嘲般地笑了笑,他又说:“别太在意,身为棋子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也是,她释然一笑,因为他的那番话把两人几乎拉到了同一战线。宋爱儿说:“好吧,我对艺术很喜欢的,尤其是绘画。”

丁大成笑了笑:“那正好,会所马上有一批画作要私下展览。”

宋爱儿问出一个几斤傻气的问题:“是真品吗?”

丁大成没有让她尴尬,微微一笑:“是真品。有几幅是从国外的博物馆借来的,私下流转,展览过后要送回去。剩下一些是我们在海外拍卖行拍下的。”

宋爱儿并没有拿他当外人,“王邈是这些画的拥有者?”

“他……只能算是半个。很多画是家族私藏。如果早几十年,王家一门四方都在,王总只有其中十六分之一的所有权。不过很久前王总的二叔和三叔因为意外去世,只剩下王老先生执掌家族财富,王总是小儿子,上头还有一个姐姐,不过早几年也走了。”顿了顿,丁大成补充,“哦,这么说起来,王总还有一位姑姑,很早就嫁给东南亚的豪族。她更不会在乎这些了。”

她只是抛砖引玉,没想到丁大成把王家的关系十分有条理地全都告诉了她。宋爱儿低头微微思索片刻,“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天王邈的父亲去世,王邈就是这个财团唯一的继承人?”

丁大成点点头,“理论上是这样。”语气稍稍一转,“不过,如果王总也出了岔子,那么蒋先生就可以把持全局。”

多么大的一个家族,这样显赫的财富。她忽然理解了蒋与榕,也理解了王邈。蒋与榕是吃过苦的人,只有吃过苦的人才会不计代价地去争取一切。不是为了占有,而是害怕失去,害怕回到最初的境地。哪怕心里明知道一辈子也不会再像那时候过得那么没有尊严,可那种恐怖就像是一场噩梦,总在人生富贵得意时也紧握住你的喉咙。

王邈太年轻,得到的东西太多。所以,惦记的人一定更多。这么想着,宋爱儿的心忽然轻轻地痛了一下。这个人,活得也未必轻松。

王邈爱在网上和人下围棋,偶尔还斗斗地主。

宋爱儿发现原来王邈也会斗地主是一月下旬的事了,那时外头的天气十分冷,而他喜欢用一整个半天窝在被窝里做些和生意毫不相关的小事。

“王少爷,你是狗熊吗,还要冬眠。”她笑他。

王邈从被窝里露出个脑袋:“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还喜欢玩一些小游戏,比如切水果,通关连连看,玩得最好的是植物大战僵尸。宋爱儿瞥了一眼他的记录,十分鄙夷:“怎么才这么点分。”

王邈乐了:“听着意思,你还是个行家?”

宋爱儿没有谦虚,从他手里夺过手机开始刷游戏。接下来窝在沙发上不动的人变成了宋爱儿。中饭时他喊她,她说不饿。晚饭时他亲自煮了两碗面捧到餐桌上,她头也不抬地说“等等”。王邈从小到大只有别人喊他祖宗的份,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伺候起一个丫头片子来。他一声不吭地吃完面,从宋爱儿手中夺过手机,直接砸到墙上关了机。

宋爱儿眼泪汪汪地瞪他:“我都快要通关了。”

王邈被她瞪得没了脾气,只能耐住性子,“先吃面,吃完面再和你讲道理。”

她埋头吃面,头发有些乱,他伸手想要替她抚平,却被她一偏头躲过。王邈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好感慨一声:“我总算明白当年我爸是个什么心情了。”

“呸,我才比你小几岁,别占人便宜。”

王邈安安静静地等她吃完面,才开始传授心灵鸡汤:“坐过来些。”

宋爱儿挨着他,他的臂弯很温暖,像是一个自然的暖炉,让人觉得心下干净又安适。

王邈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头发:“我小时候,我爸不太管我,也管不动我。他就只给我钱。大概钱是个好东西吧。给多少就是爱多少。我那时才多大的孩子,要那么多钱也没处花去啊,我就打游戏呗。最疯的时候,几天几夜不回家,窝在地下室和一帮哥们儿打通宵。等他意识到这个事有点严重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忙,我比他还忙。见了他,我第一件事就是伸手管他要钱。他要不给呢,我就闹脾气。我一闹,他就没办法了。大人总不能和孩子一般见识。再说他都这么能挣了,缺这俩子儿给我花花?”

宋爱儿心想,怪不得呢,这祖宗脾气原来是王老先生一手惯出的。

王邈见她出神,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想什么呢。”

宋爱儿没敢说实话:“挺好的呀。”

“凑合吧。”王邈撇撇嘴,“那时满世界一间一间地下室地找才把我找出的是我姐。”

宋爱儿屏住呼吸,察觉到了王邈情绪上的变化。

“我姐姐不是一个大小姐……见过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既温柔又认真,有原则又很善良。那时她也才十七岁,在东京大学念书,和导师打打了个电话后就飞回了北京。我在地下室抬头见到她时都蒙了。她穿着一身实验袍,踩着小高跟,坐在我身旁的一台机子上就和我对打起来。我想说句什么,被她头也不抬地打断,‘王邈,今天你赢了我,我什么话也不说立刻飞回去。要是今天我赢了你们这帮臭小子,你立刻办好转学去狮城念书。’”王邈似乎想起了多年前那丢脸的一幕,眼底有难得的温柔。

“你姐赢了你?”

“何止是赢,她让我们一帮毛头小子颜面扫地。”王邈的语气微微一顿,“我姐姐一直是个很聪明的人,她当年是海洋勘探领域最年轻的专家。那天她只用了几个小时就把我们打败了,然后对我说‘学好数学再来打游戏吧’。”

“后来你真转学了?”

“嗯,我闹了一阵,新加坡多大地儿啊,还没北京一个海淀区大呢。我要耍赖,还打亲情牌,头一次和我爸那么低声下气。可是没用,我姐一个电话就把我给收了。从头到尾,她就跟我说了六个字,王邈,愿赌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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