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子醒来前,我穿好衣衫,走了出去。又看见萧踪,他跟不知谁在交谈,云淡风轻,好一副轻松的模样。
我从他身侧走过,装作不认识他,出了宴会厅。那种觉得自己肮脏、恶心的感觉又出现,出了宴会厅不远,我便想吐,但吐了半天,什么也吐不出来。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我因何入东宫?我又为什么要活着?
我在冷风中吹了很久,起身发现偌大的东宫也无容身之地。我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就迷了路,我走着走着,忽觉前面的客舍很熟悉,奇怪,这不是上次萧踪住的那间吗?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上次我们还一整夜弈棋,而这次……
“将军!不要!”客舍里传来乐康的声音,随后是调笑和喘息声。
太子不止请了一位将军,客舍里住的也不一定是……我还想为萧踪辩白,便听萧踪急切道:“小康儿,你可让我好想!”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他们在客舍里做什么?他们……我好傻,我凭什么认为跟一个乐伎发生关系就只能跟这一个乐伎发生关系?乐伎是让人取乐的,有那么多乐伎,他想跟几个,能跟几个,我怎么管得了呢?
凄凄惨惨戚戚,我回了玉衡殿的寝室。一整晚,乐康都没有回来,我在角落里坐到天明,实在撑不住了。我感觉自己好像掉入火山岩浆,全身都要被灼烧得一点不剩。我再醒来时,下意识摸摸了额头,还好啊,有点烫,只是发了低烧,我昏昏沉沉好像看见了好几个医官,其中一个的手拍了拍我的脸,好凉,我心惊,也清醒不少,就听乐康带着哭音道:“求你们救救他!”
一个医官对另一个医官说:“可能染了时疫,快把他送去庵卢,避免在宫城内扩散。”
另一个医官招手,几个蒙面的士兵用草席子裹住我,把我抬了出去,我浑身无力,昏沉感又袭来。
我再睁开眼,就到了简陋的草棚子,周遭是几个和我一样半死不活的人。在这种地方,是要我自生自灭吗?这时,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沈舍人。
“你总算醒了。”沈舍人带来一壶清水和一包干粮。
“是……太子让你来的吗?”我一出声,发觉声音沙哑得厉害。
沈舍人喂了我一点水,道:“不是,太子现在恐怕没有精力来顾及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的高烧初退,脑子还不太灵光。
沈舍人像拉家常道:“陛下出宫,途经东田,看到太子殿下修筑的小苑,富丽奢华,大为恼火,要把主持修造的官员处死,太子偷偷把他们藏匿起来,陛下知道了更是气愤,现在令殿下在东宫禁足思过呢!”
“那沈舍人怎么来了?”我还是很好奇。
沈悦笑了笑,道:“我第一眼见你,就有种亲切感,你跟我三弟很像……”
“那你三弟……”我还想问。
“不幸死了。”沈悦断言道,“很早就不在了。”
我点点头,不管怎样,在庵卢,沈悦是唯一来看我的人。我问:“沈舍人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多亏了你同寝室的乐康。”沈悦道,“你被士兵带走后,乐康就来找我,告诉我你被带来了这里,他说如果没人管,你一定会死。要我不管怎样设法救你。”
我苦笑道:“这么说,我还真是找了个好室友啊!”
沈悦点头,道:“不错。”
我还是不死心:“沈舍人来看我,就因为我跟您三弟有些相似?没有别的原因了?”
沈悦欲言又止,最后道:“没有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喝了几口水,又吃了几口干粮,我好像恢复了一些气力。看着干粮还有剩余,我道:“这些人在这里也很可怜,把剩余的干粮分给他们吧!”
沈悦没有拒绝我的提议,和我一起给躺在庵卢的其他人分干粮。
过了几日,我几已康复,沈悦来,问我:“伶乐师,你被怀疑染疫,百日内不得入宫,接下来你打算去哪?有什么打算呢?”
太子被陛下问责,关在东宫禁闭思过,按照前尘的剧情,不久就要抄检东宫,发现血书了,东宫眼下乃是非之地,我不回去正好。接下来去哪儿?将军府、侯府都去不了了,我也不想见萧踪。我问沈悦:“这庵卢里可有刚死不久的人?”
沈悦点点头,我道:“沈舍人可否做一下手脚,谎称死的是我……”
“我明白了。”沈悦道,“伶乐师打算彻底不回东宫了吗?”
我点点头,本能去摸怀里的福袋,糟糕,福袋不见了!难道落在了东宫?
我恳求道:“沈舍人,我不回东宫了,伶乐师的身份也想舍弃,但我有一物可能落在了东宫,还烦劳您帮我取回。”
“何物?”
“一个福袋。”
“对伶乐师意义非凡?”
“……小时出门,娘亲在路上买的。这些年一直带在身边,总觉得可以逢凶化吉。烦请沈舍人去我寝室……”
“好吧,区区小事,不必客气。”
我在庵卢等着,过了两个时辰,沈悦回来了,我翘首相迎:“怎样?沈舍人,我的福袋找到了吗?”
沈悦摇摇头。
“那您问过乐康了吗?他有没有看见?”
沈悦依旧摇头。
终是连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念想都弄没了吗?我哽咽,问:“沈舍人,令堂可安好?”
“很好,身体康健,住在建康城长干里,我请了三个佣人照顾她。”沈悦回答。
我自知是多言了,但沈悦对我这样问也没有表示疑惑,继续道:“我母亲很年轻就守寡了,拉扯我们兄弟长大很不容易,我努力读书也是想让日子过得好一点,好好孝顺她。”
“我明白,沈舍人一看就是孝子。”我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沈舍人,我的新身份有合适的吗?”
“只有一个叫刘黑奴的人,既无亲友,和你年龄也相仿,之前在广兴铺为奴,当脚夫卖苦力,他得病后,被丢到这里,广兴铺把他的契约合同撕了,他成了自由人,伶乐师不嫌弃,就以他的身份活下去吧!”沈悦道,递给我刘黑奴的名牒。
“……刘黑奴谢过沈舍人。”我欣然领受,自由人总强过奴隶。
沈悦掏出一袋铜币,递给我道:“伶乐师从东宫出来,身无分文,这些也勉强够生活一段时间了。”
人还是要现实的,我接过铜币,跪地:“沈舍人大恩,小人没齿难忘。”
沈悦扶我起来,感慨道:“人生如浮萍,聚散总随缘。今日一别,他日恐难相见。珍重!”
“珍重。”我揣着刘黑奴的名牒和一袋铜币离开了庵卢。
路上我畅想着成为自由人后买两亩薄田讨房媳妇、闲云野鹤的生活,忽听有人在树上喊:“黑奴!”
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是叫我,随着声音看去,是萧踪。萧踪从树下跳下来,拦住我的去路,他不紧不慢道:“黑奴,要去哪儿?”
我手中的名牒和钱袋都掉地了。萧踪引诱了乐康,乐康请沈悦救我,我离开东宫前福袋还在,福袋又不会凭空消失……果不其然,我看萧踪手中晃着我的福袋。
萧踪冷冷道:“冒用死人身份,尤其奴谎称平民,是违法的,要坐牢。”
我不答。
萧踪冷笑:“伶乐师,准备坐几年牢啊?”
我一肚子怨气,但生活把我磨得没有了脾气,我好言好语道:“小人与将军素无过节,将军不肯放小人一条生路吗?”
萧踪似很感兴趣:“伶乐师口中的生路是什么?改名换姓,藏匿自己奴的身份,置几亩薄田,娶妻生子,以为这样万无一失?”
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萧踪还在火上浇油:“我好心指出伶乐师的想法错了,希望你迷途知返。”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记录,晃了晃,又放回怀里:“伶乐师染疫而亡,沈舍人要报上去,被我截下了。”
“你想怎样?”
“伶乐师不在意自己的死活,沈舍人的前途呢?伶乐师不为他考虑?他为了你弄虚作假,不信我送他到廷尉,吃不了兜着走?”萧踪在胁迫我。
我已经打了退堂鼓。
萧踪继续道:“他母亲养他很不容易,他若出了事,他母亲的晚年又要谁照料?”
“小人知错。”我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