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时候袁氏也……那外界，青史之上，后世，会怎么看淳嘉？
这天子怕不是命里克外家罢？
又或者，觉得淳嘉负心薄幸，过河拆桥？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
左右袁氏除了混淆血脉谋划东宫之位外，也没做出伤害天下黎庶的举动，私下里处置掉就行，没必要大肆宣扬，使得底下人心浮动，平白的生事。
现在孟氏家主这么一嚷，就让两位重臣很有些不喜。
就八皇子这件事情，受伤最深的其实应该是淳嘉。
也就是这位天子心思深沉，再加上对袁贤妃、对八皇子感情不深，才忍住了，若无其事至今。
但知情的臣子也都有着默契，就是这位皇子、这个事情，以后都不能在天子面前提！
提了，就是刺-激皇帝。
就是翻出旧账来打皇帝的脸！
身为堂堂天子，被混淆了血脉，亲生皇女至今尸骨都没找回来，倒是将个野心勃勃的臣子家的血脉当正经皇嗣在宫里养育了经年，甚至，还是让正宫皇后亲自抚育的！
淳嘉那许多亲生子女，也不是每个都有让皇后亲自照顾的资格呢？
一个鸠占鹊巢的孩子倒是占了这便宜？
就算淳嘉脾气好，擅隐忍，怎么可能不记恨？
欧阳燕然正寻思着要不要亲自出面打断下，就听孟氏家主继续道：“当时敝家只当是那袁氏子弟为了引诱少年女子故意吹嘘，也没放在心上。但……去岁，那袁氏子弟，便不再试图兜搭敝家女子，却转向了顾氏一位女子，传闻那顾氏女姿容却是平平……”
“娶妻娶德。”顾老太爷忍无可忍，寒声说道，“敝家教养女子从来最重德行，却不似孟氏，一个个讲究千娇百媚，便是坊间珍娘、李氏也望尘莫及！”
见淳嘉有些不懂，雁引连忙附耳低语：“陛下，顾老太爷说的珍娘跟李氏，乃是帝京烟花地今年年初才选出来的行首，传闻才貌双全，姿容出众。”
烟花女子与孟氏贵女的地位何啻天壤之别。
顾老太爷这么讲显然是被气急，已经不顾体面了。
孟氏家主却也无暇计较，只冷笑着说道：“敝家并无与袁氏结亲的打算，那袁氏子不来打扰敝家女子，转去讨好其他人家的女孩子，敝家高兴都来不及！至于他为何如此做，敝家原本也无暇深究！只是……”
前不久袁氏谋害慈母皇太后的事情不是“被揭露”了吗？
当时朝野上下物议汹汹，孟氏家主说自己回去府里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连深居简出的老夫人都听说了，不免要关心几句太后。
然后孟氏家主略说了些情况，老夫人听说袁太后竟然是袁氏谋害的，大为震惊，就顺势想到了当初那袁氏浪荡子的事情，不免诧异：“那袁氏子在信中言辞凿凿的，老身想着他就算胡吹大气，当咱们家女孩子是那种眼皮子浅的呢，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不定就是陛下顾念太后情分，要给袁氏什么封赏……却是他们失心疯了吗？竟然谋害慈母皇太后！”
这话却提醒了孟氏家主，他将那封信从老夫人处要过来，仔细揣摩研究，再查了兴宁伯府这两年的一些举动，就发现一个惊人的事情：“……陛下，就在楚王殿下出事后不久，顾氏就有相当一部分人手，盯牢了兴宁伯府的上上下下！甚至当初袁贤妃留在万年县生产，顾氏的人也如影随形在侧！臣寻思着，袁氏那浪荡子也许在信中未必有着欺骗之意，恐怕是整个袁氏，至少也是相当一部分人，为人所惑，觉得泼天富贵就在跟前！”
“此事，当与慈母皇太后被谋害有关！”
“慈母皇太后乃袁氏嫡女，与袁氏上下息息相关，如果没有相当的缘故，袁氏怎么会也怎么敢对慈母皇太后下毒手？！”
“恐怕都是外人挑拨！”
“这个外人，毫无疑问，就是顾氏！”
“陛下，臣家无意之中得知这样的真相，敢问顾氏，又怎么可能容忍臣家继续活下去？万幸臣家世代簪缨，子弟众多，下人也肯用命，臣今日，才有性命来见陛下啊！！！求陛下明察秋毫，为臣合家伸冤！也是还兴宁伯府上下一个公道！！！”
语罢，孟氏家主泣不成声的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状极哀戚。
第230章 意外吗？
庙堂上一下子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欧阳燕然与翼国公则在不动声色的抽了口冷气之后，频频拿眼偷瞄丹墀上的淳嘉。
淳嘉高踞帝座，十二垂旒珠遮蔽圣容，让位于正下方的诸臣看不清楚神情。
只有侍奉在侧的雁引，眼角瞥见天子已然面无表情。
“陛下，臣冤枉！”顾老太爷随后拜倒在地，汗流浃背，嘶声喊冤，“臣家怎么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再者，兴宁伯府上上下下，又不是三岁小儿，会不明白慈母皇太后之于他们的重要性、会不记得慈母皇太后之于他们的情分？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外人挑拨几句，就对慈母皇太后起了歹心？！”
孟氏家主冷笑了一声，说道：“但袁氏上下合谋谋害慈母皇太后是不争的事实！难不成，没有外人挑拨，袁氏就如此丧心病狂？！且不说慈母皇太后与袁氏血脉相系，就说袁氏上下，一门富贵皆仰太后、陛下。而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事母甚孝。袁氏谋害慈母皇太后，不啻是自绝于天下！倘若说一个两个袁氏子弟这么做，还能说他神志不清糊涂了！那许多人这么做，甚至还有慈母皇太后的嫡亲兄弟……众所周知，慈母皇太后慈爱仁厚，果敢慧敏，六宫上下，无不对其心服口服，视作榜样！这样一位太后娘娘，感化宫闱，难不成，连至亲骨血，都感化不了？！”
“兴宁伯夫妇，不，应该说，是袁奇怀夫妇，到底要何等丧心病狂，才能够在没有外界蒙蔽的情况下，对嫡亲姐姐下毒手？！”
顾老太爷听着这番话，面色剧变。
欧阳燕然与翼国公、崔琬、邓澄斋等人，也为之侧目。
被侧目的当然是孟氏家主。
说实话，虽然孟氏等几家是老字号的世家望族了，但这差不多二十来年中间，一向低调。
主要是因为世宗末年时候，纪氏就开始异军突起。
之后就是势不可挡的权倾朝野了神宗、孝宗以及淳嘉七年之前的三朝。
高门大户对于这种场面应付起来很有经验，见联手也无法对抗纪氏，倒是有可能被其找借口打压，比如说欧阳氏……干脆韬光养晦，专心栽培子弟，不撄其锋芒。保住自家传承不灭，等到时机成熟，比如说，淳嘉蓄势已久，再一拥而上，借助天家之势，对纪氏进行打压，连本带利的拿回自家地位。
原本他们跟淳嘉联手解决了纪氏之后，顺势振兴门楣之余，还会视天子的英明程度，决定要不要为淳嘉表演个内斗之类的，好让皇帝放放心心的用他们家人，而不是担心纪氏之事在他们家重演。
但皇帝对于继后之事的反悔，以及之后跟摄政王之间的一系列交锋，还有宫闱里被淳嘉纵容的贵妃对他们家贵女的打压……孟氏几家觉得这位天子好像有点儿难对付，也不敢在他面前玩弄权术，却一下子老实了下来。
甚至老实到了让人忘记，他们这种能够经历皇朝兴衰更替还富贵不绝的人家，从来不是善茬。
此刻骤然出手，一番唱念做打，竟然令也算老成持重的顾老太爷都觉得哑口无言！
……其实顾老太爷也不是真的没话讲。
至少他心里也很清楚，兴宁伯府的覆灭，绝对不是因为袁奇怀等人谋害慈母皇太后、圣母皇太后以及十二皇子。
如孟氏家主所言，袁奇怀他们又不是丧心病狂了，怎么可能去动慈母皇太后？
他们就是谋划着弑君，也不可能对付慈母皇太后！
毕竟慈母皇太后才是袁氏最大的保障！
这位在，他们无论做下何等错事，总归还有人善后，而且以慈母皇太后的手段，兴宁伯府上下遇见了关卡，少不得请她做主。
这位要是没了，才是对袁氏最大的打击！
但这个话，顾老太爷也好，知道与猜到的人也罢，都不敢讲。
因为兴宁伯府覆灭的真正原因涉及到了八皇子的身世，这是淳嘉的耻辱，做臣子的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不顾君上的体面，这叫淳嘉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