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同僚连连点头附和。
“其实选去学医的都是宫女，也不碍着什么……”角落里，太常寺一个叫潘元正的小官低声说了一句。
“糊涂！”田津的声音拔高了几分，“问题不在于选什么女子去学医，而是在于，这不是女子该涉及的行当。堂堂大梁公主，更不该和医女扯上关系！”
“是极！身体若有不适，尽可以去找医生诊治，何必培养什么女医？简直多此一举！”
“我辈男子学医，尚且出了不少庸医，何况女子？”
“有些女医说是精通医术，其实用的都是巫术，贻害无穷啊！”
几个人说着，便七嘴八舌地说起了某地某家的女眷，生了病却不信任儿孙们请来的大夫，执意请了女医，结果竟误了性命！又有谁家的儿媳，误信女医，吃了对方给的药，竟将腹中胎儿打了下来，身子也毁了，从此再难有孕。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但有些时候，家中女眷生了病，确实是女大夫更为方便一些！”潘元正犹豫着又补充了一句。
众人纷纷笑他真是糊涂，连着辩论了几句，也没能改变他的想法。
其中一人便道：“这事我们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还是来听一听郑太医的说法吧！”
被点到名字的郑太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只是一个太医，今日却被太常寺丞奉为座上宾，还能和这么多文官坐在一处品茶论道，郑太医心里难免有几分飘飘然。
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谦恭，朗声道：“好让诸位上官知道，医之一道，事关人命，确实不是女子能够掌握的。”
然后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诉历代以来，女医误人性命的种种事迹。
众人纷纷点头，就连潘元正也跟着动摇起来。
当下便有人提议，应该上奏永定帝，请他撤掉宫中的女医学馆。
甚至还有人说，这事是琅川公主向陛下进言的，公主此举很是不妥，应该主动出来认错。
如若不然，即便她是一位公主，也该让御史上奏弹劾一番！
一时间，附和不断。
田津的长子田毅，正是姬孟姝的驸马。
他听闻父亲和一帮同僚打算上奏永定帝，裁撤女医学馆，还想弹劾姬璃。
田毅担心父亲惹怒圣上，这便找到姬孟姝说了此事。
“若能说服二公主主动放弃此事，风波自然能平息下来！说起来，一边是我的父亲，一边是公主的二妹，倘若真闹到了朝堂上，实在是……唉！”田毅深深叹了口气，像是十分为难的样子。
姬孟姝忙道：“驸马所言有理，明天我就去二妹府上，好好劝她！驸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第22章 不相为谋
田毅拉起她的手：“公主有孕在身，我却让你为此费心劳神，我实在是愧对公主！”
“驸马何必这么说？是我自己愿意的。”
夫妻二人执手相望，脉脉温情无需言表。
次日一早，姬孟姝就敲开了琅川公主府的大门。
姬孟姝自幼熟读女德女戒，事事以夫家为先，出降之前还曾上奏永定帝，拒绝了御赐的公主府，惟愿和驸马一起住在夫家，以便晨昏定省，孝敬舅姑。
此言一出，朝臣们纷纷夸赞姬孟姝秉性贤良，果真是世间少有。永定帝亦是颔首一笑，面露赞许，待她出阁时，仍将公主府赐给了她。
姬孟姝有言在先，不好打自己的脸，婚后就搬到田府居住，而那座御赐的公主府，平日只作为游兴宴客的场地。
这几年田毅的弟弟们陆续娶了妻室，添了儿女，田府的人越来越多。
人一多，又没有分家，挤在一起难免有些不便。
姬孟姝只好不时找个借口，带着驸马田毅和两个儿子去公主府小住几日。
公主府自然比田府宽敞许多，然而真论起来，这座公主府的规格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此时姬孟姝站在琅川公主府的大门前，看着眼前这座富丽堂皇并且规格堪比王府的公主府邸，若说心中毫无一丝艳羡，那是骗人的。
得知姬孟姝突然来访，姬璃也颇觉诧异。她们虽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年纪相差得也不多，但两人的关系只能说是平平，未出阁时并不常接触，出阁之后，也只是保持着应有的人情来往。
姬璃知道，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她这位长姐是不会登门拜访的。
那么今日登门，又是为了何事而来？
不及多想，姬璃忙吩咐侍女道：“快请她进来！”
又吩咐听雪她们备下茶果，然后整理了一下衣着。她这位长姐向来最看重这些，每次抓到别人的错处，总要说教一通。
姬璃可不想听她说这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再说了，姐妹之间总是争论不休，惹人笑话不说，要是让她们的父皇知道了，只会徒增他的烦恼。
“二妹，听说你向阿爹提议，在宫中设立女医？”一见面，姬孟姝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是有此事。”姬璃应道。
“二妹错了！”姬孟姝一脸惋惜地看着她。
“大姐这话怎么说？”
“你怎么能仗着阿爹宠着你，就瞎胡闹呢？行医治病可不是女子该做的事，你居然还想让太医教宫女医术？我也不是怪你，只是担心你被小人骗了，大姐这就给你分析一下！”
姬孟姝微微扬起下颌，开始长篇大论，将田毅转述郑太医等人的话，仔仔细细地都跟姬璃讲了一遍。
听完姬璃忍不住发笑：“女子怎么了？大姐刚才说的那些人，确实犯了错。但是，她们之所以会犯错，一是医术不精，二是生性贪婪，而不是因为她们是女子。
“误人的是庸医，而非女医。大姐也是女子，又生育过两次，怎会不知道女医对于后院女子的便利？”
姬孟姝仍是固执己见：“若有这个需要，自可向民间征召，何须在宫里办什么女医学馆？”
姬璃自认无法说服她，便道：“此事阿爹已经答应了，诏令也已经颁了下去。大姐有意见的话，便上书请阿爹收回成命吧！”
姬孟姝没有想到姬璃居然会搬出永定帝来压她，气得浑身直哆嗦：“你！简直是冥顽不灵！”
姬璃轻轻笑了一下，到底是谁冥顽不灵？“大姐今日到访，便是来跟我说这些的？好，我知道了。”
但，并不打算改。
“听雪，送客！”
“你早晚会后悔的！”临走之前，姬孟姝不忘扔下一句。
“多谢大姐你的提醒！”
眼看着姬孟姝拂袖而去，秋瑟担心地望向姬璃：“公主，大公主今日这是……”
“不必理会。”
“要是田寺丞他们真的弹劾了公主，那该怎么办？公主，咱们还是赶紧进宫，请圣上主持公道吧！”
“急什么？先看看他们究竟能说些什么。”
也不知姬孟姝回去之后是怎么跟田毅说的，几日之后，永定帝的龙案上就多了几份请求他撤销女医学馆的奏折，甚至还有御史上书弹劾了姬璃，说她身为已经出嫁的皇女，不该干涉宫中事务，也不该和女医有太多的牵扯。
乐融身在翰林院，很快就得了消息，原本还想上书帮姬璃反驳一下，以博取她的欢心。然而仔细一想，又觉得他身为公主的夫婿，或许应该避嫌，就迟迟没有动作。
沐清嘉听闻此事，连忙赶到公主府来关心她。
“区区小事，不用担心！”姬璃倒是泰然自若，还有闲心坐在观鲤台看下方的游鱼。
她倒是愿意到朝堂上，亲自跟那些人辩上一辩。
可她也知道，她的阿爹虽然宠爱她，甚至允许她在旁边听一些政事，有时候也会问问她的看法，但那主要是因为，能让她听、让她过问的都是一些小事。
真正的军国大事，她家阿爹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见姬璃神色从容，沐清嘉也平静下来，也是，这点小事她那位皇帝舅舅挥挥手就能解决，自己先乱了，反倒要让人小看了。
“二姐，你怎么会想到在宫里办这个医馆的？”沐清嘉问道。
“你难道不觉得，有时候女子生了病，让女医去看更方便一些？”
沐清嘉点点头：“这倒也是。有时候身上不舒服，见了太医，反倒不好意思说。要是换成女大夫，就没有这种顾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