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他嘟囔着胡言乱语。
"你要高考了吧……好好考啊!可不要输给我……老子可是全校第一……"
他把他塞进出租车,跟司机报了他家地址,目送着车的背影离去。
他知道的不多,但他知道李延非当时为什么卯足了劲拼了命的学,像是只把高考当作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天那样没日没夜。那个女生瞧不上他,于是他跟那个女生打了个赌,如果他能考到全校第一,那个女生就要跟他在一起。
只是随口吹下的牛,根本没人在意,还伴随着诸多嘲讽和冷眼,他是不学无术成日逃课的小混子,谁会把他放在眼里?可是他最后做到了。
然而他在背后拼的有多凶,付出的有多辛苦,舍弃了什么,承诺着什么,第二天太阳升起,他仍然是那个吊儿郎当讲话没一句正经的李延非,他从不跟别人讲他的难,李延非从来就是那样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牵动了旧的记忆,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江有汜就在梦里梦见了对面车站的那个女生。
很奇怪,他明明之前一直都看不清她的脸,也只在离开学校前的最后一天才终于看到了一眼,现在却记得这样清楚。
梦里的那个女生,有一双很大很黑的眼睛。
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有梦见这双眼睛。
有时候她的面容是清晰的,有时候很模糊,场景也一直都是模糊的,应该是天桥下的那个公交车站,却时常扭曲变形,醒来的时候往往都想不清。只记得他明明在现实里是有看见过她笑的,在梦里她却一次也没有对他笑过,她的眼睛那么大,明明应该很容易盛满情绪,可是那里面找不到一点痕迹。
她跟他以为的性格不一样,那么沉浸在美食里的人,应该要很容易感觉到快乐。
到后来,他都要记不起她笑起来的样子。
他不承认那是梦魇,也并不排斥,他当然有做过更离奇的梦,可是没有这样频繁地梦见一个人,更没有在梦醒后还能想起来。
他想,也许应该去找她。
都在本市,路程完全不是问题,可是他想起李延非说过她们现在都在准备高考,思考了一会,还是决定暂时不要去打扰她比较好,这么关键的时间点,万一让人家分心,他就变成罪人了。
虽然心里是这样决定的,可是不久之后,他还是出现在了高中学校的大门口。
他看着校门前迎风飞扬的横幅上几个大字,心想,这个女生是不是会什么法术,对他施了咒。
想了想,又不免因为自己的想法无声笑起来。
算了。
他知道她们搬到大学校区的事,大学安保管的严,没有办法在学校门口等人,好在那个大学也这在附近,他决定去那个女生每天坐车的那个车站等她。
太阳半掩在西边的云间一点一点往下挪,时不时还停一停,多留恋几分这春意荡漾的人间。放学的时间临近,三三两两的学生陆续出现在车站里,他打量过去,果然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微微放下心。
只是那天,太阳没等到把这出戏看完再睡,他一直等到了天黑,等到人群走了又来,来了又去,一直到最后一拨穿着他们校服的人坐上车,也没有等到想等的人。
后来的他也依旧如多年前所想的那样,呆在哪里都一样。
除了某次,当他在寒风凛冽的深冬出门办事,无意间经过当年的黎院,在校门口看见一群学生围在小卖部的大锅前挑关东煮时,他没忍住也凑上前买了一碗。
滚烫的汤流进被风吹得泛凉的胃里,他才后知后觉,原来校门口这家关东煮真的很好吃,只是当年的他却错过了。
后来的后来,他在有天接到卓燃的电话,拉他去ktv唱歌,那天他因为没课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宿舍里看美剧,听到以后便答应了。
那天他就在包厢里又一次遇见了那双眼睛。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却并没有觉得陌生,有些东西像被刻在了记忆里,太多事会被时间改变,却总有那么一些心事,很久都没办法忘记。
即使只有一点点,即使过去很多年,也始终长在心里的那棵大树上。
直到那个人再次出现,树上便开出了一朵不起眼的花。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的眼睛看起来比几年前更加空洞,也更加黯淡,玻璃球中仅存的一点光也熄灭了,连吊顶上明亮的白炽灯都无法填补。
她拿着瓶可乐越过长桌看过来,像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其他遥远的地方。
她出去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听到以后愣了很久,好半天才终于发出声音: "我知道了,我这就赶过去。"
沉默了几秒,他又补上一句: "我稍微耽误一小会,很快。"
他坐在车站的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手心有点微微发热,他想了想,还是起身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盒烟和打火机,许久没有碰过,久违的尼古丁猛烈地沁入胸腔,让他不禁咳了一声。
当他转头看见她走过来,忽然觉得有些恍然,他一瞬间终于在心里捕捉到了一个恰当的概念。小时候家里做生意,父亲听信算命的话,带他去庙里拜过一阵。那双眼睛,像那座寺庙里那口不竭的泉眼,塘壁上缠绕着簇簇藤蔓,香火肆意地烧,一直烧上九宫天,人人跪地磕头求一段善缘。无人看她,也无人庇她,她却早已通晓命数,人的一生无需求,全靠自己挣扎和自救。
垂怜的是案上香柱长续的蓬勃,扫不尽的是离原野草,边角堆灰,烧尽了再燃,周而复生,比任何人都有生命力,也比任何人都顽强。
他把烟掐了,没有别的支撑他,于是只有向她求助。
"你认识我吗?"
周行露。
周行露。
好久不见。
10. 牵手答案
月光把脚下的鹅卵石照得发白,夜风轻轻抚过她的脸,万物在繁盛里寂静摇摆,只剩下他有声的自述,每一句都哽住她的呼吸。
他的声音响在耳边,是烫的,催人沉溺,又敲打着清醒。
掏给她看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刻上她印记的一颗心。
"你可能会觉得,我的感情来的很突兀,你之前都不认识我,我突然就出现在你面前跟你告白了,但是其实……我认识你很久了。"
她很想让他停下来,别再说下去了,可是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一个字都发不出来,连心都渐渐软下去。
只有他还在一字一句: "我自己可能也难以描述这种感觉,但是上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很清楚我是真的不想再错过了,我绝对不是骗你,我是认真的,所以你听完可以考虑一下吗?考虑多久都行。"
她小心地绕开这个请求,些微无措地开口: "所以你高三的时候……是没有女朋友的吗?"
江有汜愣了一下,有些莫名: "没有,你怎么会觉得我有女朋友?"
"啊……"周行露张大嘴巴发出一个语气词,有点慌张地转移他的注意力,"没有没有,我蛮讲的,你别在意。"
"嗯。"
她挠了一下头,觉得有点尴尬,正组织着该说点什么,他替她打破了僵局。
"我后天回F城,你有时间吗?可以出来见面吗?"
她犹豫了一会,嗑嗑巴巴地说: "这个……你不会很忙吧?"
"不会。"他笑了笑,"我都有时间的,你愿意就好。"
"……那行。"
她有种自己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可是明明他给过她拒绝的机会,是她自己没有拒绝。
"好,那后天见。"
"后天见。"
路灯下的飞蛾挣扎地同世界作别,而他轻轻地笑,似期待,也似感慨。
"晚安,周行露。"
她的名字淌过他舌尖,是从来没有在别人那里听过的语气,一切都很陌生。
她按亮了屏幕,蓝光一时间有点晃眼,她无所适从地闭上了眼睛。
"晚安。"
厨房烹调着柴米油盐酱醋茶,变换着颜色以不同的花式落入胃里,一起品尝到的还有来自一个家庭蕴含着的酸甜苦辣。背景音乐还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新闻联播,楼下传来犬吠,几秒之后,更多的来自不同方位的犬吠此起彼伏。
晚间的空调跟白天是不同的脾气,运转的声音在静夜里像飞机涡轮,床飞在高空中,床下有云,眼前有空想描摹的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