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她完全都没明白他方才说的一切。无论是他说出口的未说出口的,她什么都听不懂。
他晓得这世上笨人很多,不知道感激的人也很多。
但云瑾绝对不是,她是一个极重情义的姑娘,不然她不会为了衡俨而受了这么重的伤。
但为何她的脸上还是那样的漠然?
事到如今,真相大白,难道她依然无法忘记曾经的那些痛苦?难道衡俨为她做的一切,都不足以抚慰她的心么?
云瑾抬起头,外面已经很黑了,那个人依然站在门外,黑暗中他的背影,看起来又模糊又孤独……
她的眼眶都热了,可她的神色还是很平静。
云瑾闭上眼睛,低声道:“二哥,我有些累了。”
“好好,”明南急忙站起身,“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云瑾没有回答,只听见明南的脚步声消失,她又渐渐地沉入了梦中。
屋里不知几时点起了烛火。
烛光将一个人的影子照在床上,照在云瑾的手上。
风轻凉,宁西夏夜的风,竟然还有些凄凉。
已近拂晓,天仍未拂晓。
云瑾觉得有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发丝,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还有什么东西埋入她的手中。她觉得自己的手掌热热的,湿湿的。
她轻轻睁开眼睛,瞧见床前坐着一个人,他的身子弓着,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在云瑾的手掌中。
她认得他的头发,认得他的轮廓,认得他的一切一切。她很想去摸一摸他的头发,可她却不能。
她的手轻轻动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了她的脸,一张苍白却又美丽的脸。
云瑾也看见了他。
他同样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柔声道:“你醒了?”
云瑾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又轻声问:“是我吵到你了?”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那样关切,就像从前在御六阁时一样。
云瑾看着他。他的眼睛始终是红红的,还很湿润。她想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却好像没有力气。
他察觉到她的举动,定定地瞧着她许久,放开了手,站了起来。
云瑾轻叹了一声:“你不该那样做。”
他不该那样逼她离开肃王府。
他苦笑:“我也是走一步算一步。至少……这是唯一不叫你生疑的法子。”
他比谁都清楚她的脾气。
当时她若晓得他出了事,便绝不会一人独自偷安。
而若他真出了事,在墨剑门知晓之前,只有一个人,能护得她周全。
云瑾淡淡笑了:“五哥绝不会违抗皇上的意思。”
他连去求皇帝赐婚都不敢。
衡俨只有叹气:“他待你毕竟不同。何况我想只要章先生他们收到消息,便绝不会放任你留在睿王府里。”
他什么都算到了,只偏偏没算到,她竟这样孤身离开了睿王府,而诩俨,竟也没有阻止。
并非是他算不到。只是他心中,终归存了一分侥幸。
或许她不会这样倔,不会这样固执……
“那些递到王母庙的信……”
“不过是写给该看之人看的,求他念在父子之情,能放你一条生路……”
云瑾咬着嘴唇,迟疑着,慢慢地吐尽胸口所有的闷气,才说出了两句话:“多谢肃王维护。”
多客套的一句话,叫他的脸几乎都僵住了。
可谁又会懂云瑾心中的滋味?她要用尽多少的力量,才能将心中刻骨铭心、魂牵梦萦的情感,变成一句客套话。
他望着她,脸色渐渐放缓,目光也渐渐柔和,笑了笑:“你这样待我,我是一生一世也还不清的。”
难道她就还得清么?
他慢慢地走出去,走出了门,站在初临的曙色中。他沉默着,显然在思考着什么。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忽又回头,眼睛里的痛苦之色更深,声音都仿佛变得有些嘶哑:“你只管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我会设法叫人护送你回广湖。”
他已全然明白她的想法,他也绝不会叫她为难。
云瑾垂眼,望着手中的那一片湿润,轻轻点了点头。
第65章 烛火照人愁
这一次行刺之事,令皇帝格外震怒,却也格外怜恤,非但准许了云瑾留在院内养伤,且恢复了衡俨的肃王身份,虽仍算是拘禁着,但准许他能自由出入,只是时刻有人看押,不可离开宁西。明南则将自己带来王府侍卫全部留在此处,自己先回安靖复命。
关至臻端着一个碗进到小屋子里,放到桌上,冷冷地道:“喝了它。”
云瑾坐在窗边,看着碗里的药,忍不住皱起眉头。
关至臻哼声道:“喝不喝?不喝我就……”便要将药泼到地上。
“我喝我喝,”云瑾忙不迭接过来喝了一口,愁眉苦脸了许久,“师父,你几时回安靖?”
“安靖?”关至臻见她乖乖喝药,面露微喜,坐到她身旁,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皇宫里珍藏的几本医典药典我都看完了,回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师父是想要悬壶济世么?”云瑾悄悄放下手里的药。关至臻瞥了她一眼,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我在想……”云瑾笑盈盈挽住他的胳膊,“师父,不如让我跟着你?师父本事虽然大,可身边总得有个日夜服侍的人,是不是?”
“你?”关至臻沉吟着,一条眉毛轻轻挑动,似很有些心动,“我带着你?你伺候我?”说着,瞪了一眼云瑾:“药……”
云瑾吐了吐舌头,却不肯喝药:“要是没有师父看着我,我肯定不会好好喝药……”
关至臻瞪大了眼睛,便要骂她,却听外面“笃笃”两声,有人在轻轻敲门。关至臻便去拉门。
门一开,见到门外的人,他居然怔了怔,拍了拍脑袋,脸上有些微憾之色。他回头看了云瑾一眼,摇了摇头,径自走了出去。
而门外之人,则轻轻迈步进来,闭上了门。
云瑾急忙站了起来:“肃王?”
他没有应她,只是走到桌子前,坐了下来。
如从前那样,占了她的椅子,却不说话,只是右手的食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扣着。
他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时候,便会如此。
过了许久,他转过头来,低声道:“伤都好了么?”
“有师父在,自然是好了。”云瑾抚着左肩,淡淡地回道。他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望到她的肩上:“那里怎么了?”
“左手有些不灵便,不过没什么大碍。”
“是么?”他哂笑点头,默然半晌,忽然轻声道,“我倒是宁可你的伤好得慢些。”
深夜……总是能叫人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来。
云瑾一愣,已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她笑了笑,提手帮他倒了一杯茶:“这几日,肃王很忙?”
他们两人,同在一个小院,两间房,只有薄薄的一墙之隔。他每一次进屋出屋,两人都心知肚明。
他喝了一口茶,凉凉的,还有他已经熟悉的黄花地丁和菊花的苦味。他放下茶杯,苦笑道:“宁西城的太守吴义正有事寻我商量,一坐便是好几日,刚刚回来。”
他用手指揉了揉眉心。
他累的时候,通常只想去一个去处,见一个人。
云瑾抿起嘴,轻轻一笑:“太守找反贼商量事情,可真是天下奇闻。”
他也不禁自嘲地笑了:“他们这些人,一等一地精明。朝中风向稍变,他们便闻风而动,简直如蚁附膻。”
会闻风而动的,岂止朝中官吏。云瑾忽然想起了孟大当家和方老大,也不知衡俨对他们这些人,又是什么评价。她端起药,一口接着一口抿着:“皇上……要诏你回去了么?”
方才还觉得药苦,此刻她却察觉不到是什么滋味。
“他们也只是揣摩圣意罢了……”他紧盯着云瑾的脸,轻声道,“宁西这地方挺好,住久了竟也惯了。”
惯了,是不是便想长长久久地住下来?
他又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只是很轻很轻,轻得云瑾宛若不闻。
她捧着药碗,默默地看着碗里一漾一漾的汤药,好一会儿,才叹气道:“这地方,又冷又偏,还年年发大水,有什么好的?”
衡俨淡淡笑了笑:“方才吴太守就说,今年雨水多,江水已经快倒逼上江岸了,只怕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