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要每隔六日都要送一次么?”云瑾仍是有些不明白,“我瞧黄头总有那人的信。”
“不是,是那人心细,”黎玉华拉着云瑾坐到草地上,“周流六虚,六乃圆满之数。”她想了想,又道:“再说他是朝廷重犯,哪有日日往外递信的道理。听说这还是特意去请了皇上的旨意,是皇上许了他每六日递一次信。”
云瑾这才有些了然。她望着江面,叹气道:“他一定求西王母保佑他能早些得脱牢笼……”
“才不是,”黎玉华转过身来,脸颊涨得红红的。云瑾被她吓了一跳,黎玉华大声道:“他是挂念他妻子,每一封信都是为他夫人求乞平安的。”
“真的?”云瑾也有些动容。
“黄头同我大哥说得。”黎玉华在她耳边悄悄地说道。
“黄头怎么能晓得?”云瑾记得自己转交的那封信,封的十分严实,绝无被人偷看的迹象。而且黄衙头外粗内细,绝不是那种窥探私隐的人。
“你忘了,他是重犯,”黎玉华撞了撞云瑾的肩,“当初可是每一封信都要送去安靖给皇上过了目才行。不过现在皇上对他似乎也宽宥了些,黄头说过了年之后皇上已许他每日寅时出院一刻钟,也不再查他的信了……”
云瑾看着黎玉华,等她说下去。可黎玉华说着说着,却开始发起呆来,更不知想到什么,一脸的悠然神往。隔了半晌,她长长叹了口气:“云青,你说他夫人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让他这样牵肠挂肚。是那种名门闺秀,还是……江湖上的侠女?”
云瑾托着腮,脑子里细细地想着。这人被送到宁西来,自然是犯了大罪。可听起来皇帝对这人虽然十分提防,但又许他递信出去,显然颇有怜惜之意。她从前在安靖,可从来也没有听说有过这样一号人物。云瑾笑了:“我连这人是什么样子都不晓得,怎能猜得着他夫人得样子?”
“听说他人品很是俊雅,”黎玉华压低了声音,“黄头说我们这西北边塞之地,可从来都未曾见过这样的。”
“是么?”云瑾悄悄的笑,“你偷听黎道长和黄头说的话了?”
黎玉华面上顿时露出羞赧之色:“我实在是忍不下这好奇。”她靠近了云瑾,语声更低,就像生怕叫外人听见了一样:“他信里……非但求王母保他夫人平安,还求恳西王母将他夫人送回到他身边。”
云瑾听得一愣,黎玉华也跟着噗哧一笑:“你说奇不奇怪,他自己现在还被囚着,真把她夫人送来这里,岂不是跟他一起吃苦呢?”
云瑾笑了笑,她虽然没有说,但她心里居然是懂得那人的苦心的。
与其两地相隔、不通音讯,宁可同陷囹囵;只要两人能在一起,每日便是相濡以沫,也是好的。
黎玉华又推了推她,云瑾抬起头:“怎么了?”
“哎,他一定很喜爱他的夫人……”黎玉华有些羞于出口,“云青,喜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云瑾凝视着远方,露出了迷惘之色。
其实这一年来,她已经将许多事情都忘了。
她忘了七夕可以在葡萄架下看牛郎织女,除夜会有烟花。
烟花最盛时,会有人在她的枕头下,偷偷藏好一个桃符。
可有些东西,她并没忘。
比如,一个人,和喜爱上一个人的滋味……
江上的晨雾水波间,仿佛有层淡淡的烟雾升起,烟雾间仿佛有一条淡淡的人影。
她明明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的人,原来还能如此清晰。
“就好像,他与你隔了千山万水,可你还能想起他的眉眼、他的笑。”云瑾发着怔,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她淡淡地道:“再苦再难,只要他好,你便什么都好了。”
黎玉华似懂非懂,转头看云瑾,看着她发梢上的露珠,看着她出神的脸。突然间,她似乎心领神会:“云青,你心里头有一个很喜爱的人,是不是?”
有些事情,她并不曾经历过。但她同样是女人,不需要经历,也能自然地懂了云瑾的表情。
云瑾没有答她。
黎玉华有些心急:“你为什么不回去找他?却要跟我来宁西?”
回去?
她还能如何回去?
云瑾心中不禁苦笑。
长路漫漫,她已回不去他的身旁了。
云瑾轻拍了一下黎玉华的肩膀,轻笑道:“我看啊,黎道长一心清修,是个真道士;你呢,却是个假道姑。”
黎玉华一愣,也忍不住笑出来:“我也在修行啊!”
修行,不就是为了能顺其自然、不拘于物么?而她,早已经无拘无束了。
这便是云瑾羡慕她的地方。
两人在渝江边上慢慢地走着,日头渐渐地往上移。
天很高、很蓝,晨光洒在草地上,江上波光粼粼。远远的,江边传来一阵宛转的鸟鸣。
声音很远,但听得很清楚,又是甜美,又是凄凉,宛若一个少女在浅吟低唱。只是它越唱越远,隐隐约约地,随著风声飘来了一些,又听不到了。
云瑾跟著鸟鸣声走去。
鸟鸣的歌声又清晰起来清晰了,唱得又是婉转,又是娇媚。云瑾侧耳听着,鸣歌之声渐渐远去,终于低微得听不见了。她呆呆地听着,低声道:“这鸟儿唱得真好听。”
黎玉华仰天躺在草地上,笑道:“他们说,那是西王母身边的青鸟在唱白云谣……”
“是么?我居然不晓得……”云瑾淡淡地道。黎玉华一边想,一边道:“传说穆天子曾遨游西方。他赠西王母白圭玄璧,两人同游瑶池,言谈甚欢。穆天子辞别时,西王母便问他,可愿意与她再相见?穆天子说,他是凡人,只要他未死,一定会回来见西王母。可后来,西王母叫青鸟为她传信再请穆天子,穆天子却再不来了。这里的王母庙是传说中西王母宴请穆天子的地方,这里的鸟儿,鸣唱的便是西王母的白云谣……”
云瑾迷惘地道:“穆天子为什么不再来了呢?”
黎玉华笑道:“那我就不晓得了。或许他是人间的帝王,有许多要紧事情要做。又或许他当初来会西王母,只是为了他的宠姬求取长生药而已……”
云瑾出了一会神,长长的叹了口气,黯然道:“便连西王母,也要被人所欺么?”这时候,远处又传来鸟儿的鸣唱声。
又甜蜜,又凄凉。
想来西王母心中也早晓得,她与穆天子于此一别,天遥地阔,山水相隔,怕是永无再见之时了。
云瑾静静地望着江水,似乎她整个人,都陷入西王母与穆天子的旧事中。
黎玉华则坐在地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没有唤云瑾,因为她看的出,云瑾一定是在思念一个人。
云瑾神情落寞,默默地在江风中停立着,整个人都像是没了生气。过了好久好久,才低声道:“我走了……”转过身,默默地牵着马走了。
她走得很慢。
风在吹,鸟儿还在鸣唱。
青鸟的歌声,仿佛会令人断肠。
黎玉华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云瑾慢慢地回到黄大娘的铺子里。铺子里如往常一样很忙,云瑾如常帮着收拾桌子,摆置杯筷。黄大娘的小儿子阿鑫见到她,又咿咿呀呀地要她抱。云瑾接过孩子,却抬起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去看对面那个院子。
一声啼鸣,惊起了一心止水。
院门忽然开了,云瑾心一跳,急忙低下了头。
却是黄衙头从里面回来。他快步跑回铺子,见着云瑾便招呼:“云青,给我帮个忙。”
他从没把云瑾当外人,和云瑾之间也从来都不客气,有事便指使她去干了。今天却特地来打了一个招呼。云瑾赶忙应了,才问:“什么事?”
黄衙头朝着院子努了努嘴:“往常给那院子打扫的俩人居然同时得了病,我找不到人,你帮我去收拾一下。”说着,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推给云瑾。
第62章 何处不相逢
“哎哎哎,”黄大娘端着两个热呼呼的包子,丢到他面前,“找谁去不行,干嘛叫云青去?谁稀罕你那两个臭钱。”
“哎,娘子,这话说的……”黄衙头方一口塞到嘴里的包子又吐了出来。他小心翼翼站到黄大娘身边,好言解释:“那院子里的虽然是重犯,可上面交代了不能怠慢,给他找个打扫院子的,非但要做事伶俐,还得知根知底。我这一时到哪里找人去?这不看云青是个清爽人,才敢找她,也就去忙活个一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