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芒躺在梁岐身边,一直守到天黑,许是贪恋作祟,她想着要保护他的安全,又一直自我欺瞒地等到了后半夜,直到听到从龙泉县传来的鸡鸣声。
黑夜即将过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阿芒正欲起身离开,只见一朵梅花缓缓飘落在她手心,像曾几何时的禁忌碰触。
日上三竿,梁岐迷糊间听到有人在叫他,顿时头痛欲裂,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还在梅花林。
怀明和十三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见他的脸,到嘴的话又给呛了回去,尤其是十三想笑又不敢笑,最后被憋得咳了起来。
梁岐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们一眼,又环顾四周,心下一沉,说:“她人呢?”
怀明一愣:“你说阿芒姑娘?她不是跟您一起出来的吗?还是她留了字条,让我们俩来梅林接你的呢。”
梁岐听明白了,不由暗骂一声,冷冷地说:“我又不会逼着她跟我走,连句道别都没有,这到底算什么。”
他起身往回走,十三说:“公子,要不……您先洗把脸吧?”
梁岐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随后蹲到河边伸手去捧水,却在水里看到他自己滑稽的倒影。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茫然。嘴上的唇脂是她昨天故意报复涂给他的,可脸上呢?
那一对小小的唇印,有些不规整,是他亲手抹在她唇上的。
梁岐脑子一乱,刹那间好像有一场山崩海啸,摧毁了那座犹豫和克制的塔楼。
他对着水里的自己勾了勾嘴角,说:“洗个屁,这是证据。”
随后顶着那张让人不忍直视的脸,往龙泉县走去。
回了龙泉县也不去客栈,反而直奔云十六的兵器铺,云十六一见他,哇塞一声,说:“三公子好兴致啊,妆容很特别。”
梁岐懒得跟他废话,说:“刀呢?”
云十六说:“取走啦。”
梁岐瞪着他说:“钱都没付完你就让她取走了?”
云十六笑了笑说:“您这不是就来了吗。她说你要是生气了不肯付钱,就让我打欠条,以后再还我。”
梁岐乜了他一眼,说:“就你,也肯答应她打欠条?”
云十六乐呵呵地说:“那是因为我对您梁三爷的人品放心啊,您说给多少,那是一个子儿也不会少我的。”
梁岐没好气地让怀明去取钱,又问云十六:“那你知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云十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这我不知道,这回您就是给再多,我也不知道了。”
梁岐思索了一会儿,对十三说:“你脑子最不好使,今天给你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你觉得她会去哪儿?”
十三憋屈地想了半晌,睁大眼说:“公子,兰溪城的武馆,阿芒姑娘会去那儿吗?”
梁岐打了个响指,拍了拍他的肩,说:“看来你的脑子有时候还是挺聪明的。去收拾东西,回兰溪。”
第42章 红裙姑娘
两天后的早晨,云十六的店铺开门,阿芒也终于肯露面。
云十六见了她,说:“梁三爷已经走了两天了,还不放心么,我可不能再免费接济你了。”
阿芒问:“他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云十六说:“我亲眼见他出的县城,你到底是指望他回来还是指望他不回来?”
阿芒没有答复,她心里知道这一切已经结束,却又矛盾地希望不要结束。良久,她对云十六说:“这两天的食宿你从我的工钱里扣吧。”
云十六一听,笑了,说:“终于想通啦。我在外边儿台子都给你搭好了,衣服在你房间,自己去换上吧。”
他又把修复好的弯刀取出来,递给阿芒,说:“钱已经给清了,东西归你。”
阿芒握着那把刀,稳了稳心神,转身离去。
晨后,街上追逐嬉戏的孩童忽然被一阵鼓乐声吸引,停下了脚步。人们好奇地侧耳听了一阵,纷纷往十六兵器铺的方向走去。
要说云十六也够抠的,那店门口设了窄窄一个姑且可称之为舞台的台面,舞台上有根起平衡作用的横梁,为了美观,云十六又在梁上搭了一层朦胧婆娑的红纱帐。
但听鼓声渐歇,有银铃悦耳,一女子身披异域红裙,头戴红纱,赤脚掩面,落在台上,盈盈一握的腰肢露出雪白一截,引得围观者目不转睛,连连叹服。
阿芒嫌那舞台太低,踩着红纱帐一跃,落在最高的横梁上。腕臂轻转,柔若无骨,却带得腕上的银铃铛叮铃作响,扰人心扉。她赤脚游走,仿佛身在红色的云端,冷风吹得红衣猎猎翻飞,衬得她更是妖娆冰冷,轻舞间似蛇似猫,勾人魂魄。
按照流程,引起人群的兴趣之后,她就该拿出云十六打造的兵器,来一段剑舞。阿芒见人越聚越多,应该正是时候,便朝云十六点点头,接过他扔来的长剑。
谁知,刚拿到剑,空中突然落下纷纷扬扬的纸张,也不知谁喊了一句天上掉钱了,所有人便忙着低头捡银票,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云十六正觉得邪门儿,却见一人分外从容地立在人群之外,目光不甚和善,不是梁岐是谁。
阿芒见梁岐不仅杀了回来,此时还远远地盯着她,不由一慌,差点从横梁上跌落下去。她左右一顾,索性提着手里的剑从横梁上跃到身后兵器铺子的房顶,翻个身就消失不见了。
她光着脚跑路,鞋子、衣服还有小弯刀全在云十六的店里,但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一边跑一边抱着侥幸心想,她穿成这样,脸又捂得这么严实,兴许梁岐根本就没有认出她来,也不知道刚刚下意识的逃跑到底做得对不对。
正想着,眼前忽然闪出一道人影,阿芒止步挥剑一刺,对方错身而过,在她身后问道:“你还要跟我拔剑相向吗?”
阿芒听到对方熟悉的声音,身体一僵,她转过身,看到梁岐复杂的眼神,顿时一阵心慌,手里的剑无力地脱落在地。
她扭头想跑,可梁岐哪里会给她机会,这里又是无人小巷,要堵她毫不费力。
无措间,阿芒被他围困在墙角,低着头不敢看他。梁岐一步一步走上前去,随后缓缓地伸出手,揭开了她脸上的面纱。
阿芒心里又有愧疚又有伤心,眼底含泪,梁岐见此,什么话也没说,褪下披风将她紧紧裹住,又伸手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阿芒面露惊慌,哽咽问他:“你干什么?”
梁岐却不理她,板着脸将她一路抱回了先前他们住过的客栈,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回的也是上一次梁岐住的房间。
进房之后,梁岐把她放到床上,伸手捧住她被冻得通红的脚丫,阿芒身体一缩,就要往后挣扎,却又被梁岐一把拽了回去。
她第一次见梁岐冷静得这样吓人,逐渐不敢再乱动。
梁岐替她捂了一会儿,又把被子扯过来把她的脚包上,随后走出了门,片刻之后又重新进来,手里拿着她的衣服和刀。
阿芒被他的办事速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见梁岐返身掩上了房门,朝她走了过来。
他坐在床沿上,问她:“如果我不回来,你打算穿成这样给多少人看?”
阿芒心虚地看着自己露出来的脚趾头,不肯说话。
梁岐把她的脚捂了个严丝合缝,又问:“还有,你占了我便宜就跑,不想负责了?”
阿芒懵懵地望着他,说:“我什么时候……”
梁岐指了指自己的脸。
阿芒突然想起那晚临走前自己偷偷亲了他一下,可是当时他明明中了她的蛊,按理说他应该什么也不知情才对呀。
梁岐说:“那盒唇脂真是买对了。”
阿芒听罢,双颊腾地烧了起来。要怪就怪当时天太黑,她根本没有注意到。
梁岐注视着她片刻,声音忽然柔软下来,对她说:“阿芒,如果你心里有事,能不能告诉我,我想知道。”
阿芒抱着自己的膝盖,迟迟不肯开口。
良久,梁岐点了点头,又说:“你要是不肯说,那我就在这里守到你愿意说为止。我原本的确打算与你两不相见,放你离开,那是因为我不确定你的心思,但是现在你被我抓了现行,说什么我也不可能放你走了。你只管待着吧,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看咱俩谁耗得过谁。”
阿芒愣愣地望着他,看来这个男人是决定跟她死磕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