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188)

奶嬷嬷哭着给阿娘盖上衣裳,替她擦去污秽,她转身就跑。

她要去找阿爹,她要告诉阿爹,是二哥杀了阿娘。阿爹一向很疼她,也很爱阿娘,阿爹会为阿娘做主的。

那也是因为她唯一的依靠便是自小疼她如珠如宝的阿爹了。

阿娘原是和阿爹同宿的,阿娘不在屋里,阿爹也不在,阿爹在哪里呢?

刘海玉的薄底绣鞋被夜露浸得湿透了,裙底裤角全是血迹,她在偌大的刘家大宅里寻找她的阿爹。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夜的夜色尤其的深,乌云遮住了所有的星月,黑得不见五指,静得不闻人声。夜太深,所有的人都睡着了,连鸟儿虫儿都睡着了,寂静如死。

刘海玉几乎从不曾在夜晚出过屋子,她在自家变得漆黑的宅院里迷了路。

那一夜是这么的黑,这么的冷,这么的茫茫然无边无际。刘海玉一个人在无声无息的刘家大宅里不停地奔跑,看不到任何人,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又怕又惧又伤心,阿爹,你在哪里?阿爹阿娘我是在做噩梦罢?醒了过来便没事了对不对?阿爹,快来救玉儿啊。

她不知道奔跑了多长时间,不知道奔跑到了哪里。

终于,她看到了一点灯烛的光。

然后她看到阿爹一脸怒容,大哥和二哥跪在阿爹面前。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才觉得全身都是软的,她软软地坐倒在了地上,心想,好了,找到阿爹了,没事了。

然后她听到阿爹说:“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们讲了这许多,我怎么听着倒是在怪我给你们娶了个太好看的继母?”

刘华长声喊冤:“阿爹,我知道是我做错了事,可是的的确确是她先勾引的我,我……”

刘豪打断他:“阿爹,二弟已经知道错了,好在此事无人知晓,若是阿爹硬要发作,儿子们也知罪有应得,便是打死二弟也是应当的。但是阿爹,一则家丑不可外扬,二则她美艳如斯,二弟被她勾引把持不住也是情理当中。求阿爹明断。”

刘华连连磕头,涕泪横流:“阿爹,阿爹,你打我骂我吧,你杀了我吧,都怪我喝多了酒,我没有把持住,我错啦,儿子错啦。”

刘豪亦是泪水长流:“阿娘去世之时,命我好好教养两个弟弟,是我没有尽到长兄的责任,阿爹连我一起罚了吧。”

刘海玉悲痛伤心之下,听到这些话不禁气涌上心,便要冲进去,然而她纤纤幼女先前奔跑了这许久,早已力竭,此时瘫坐在地上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想要尖叫出声,却一时全发不出声来,只呆呆地望着灯烛下的那父兄三人。

偏偏声音仍是传入了耳中,刘豪的力劝,刘华的求饶,对阿娘的污辱,不绝于耳。

最后她听到了刘大发的声音,虽有恼意,却已平静:“好了!你到底是我儿子,为了一个女人我能把你怎么样?杀了你?别在我面前装出这么副模样来,老子的脑子还没坏,眼睛还没瞎,你带着妻儿给我滚到泉州去!”

“泉州那边频频出事,你最好给我妥当地都处理好了,否则就不用再回来了!”

他冷冷地道:“明日指一事说是他做坏了,给我狠狠打上五十板,再抬到泉州去。两年之内不许回福州!还有,此事仅止你我三人,再不许说出去一个字。”

那一瞬间刘海玉完全不可置信,惊怒之下完全脱力的她竟站了起来,她浑身颤抖着要冲进去。

她的阿爹,她的阿爹怎么会如此?怎么能如此?

然而她还没站得稳当,便被人打晕了。

打晕她的还是奶嬷嬷。

奶嬷嬷告诉她:“没有用的,老爷断不会做出更重的处罚了。那是他已经长成的儿子,是一个很好的帮手。而你阿娘,只不过是一个随意可以取代的女子,再美,面对了十几年,也早已腻了。你没有发觉吗,这几年来老爷收了多少美人?你这般冲出去,你阿爹或者会容得你,你那大哥就绝对不会再容得下你了。小玉啊,要忍。咱们要忍。”

那张桌子变得清晰,上首空空如也,并没有阿娘的身影。刘海玉转回头,刘华的大笑声清晰地传入耳中。她看着父兄。

她的三个异母兄长,刘豪大她十三岁,刘华大她九岁,刘衡大她两岁,除了刘衡会与她玩耍,刘豪和刘华向来与她并不亲近。阿娘曾说幸亏刘海玉是女儿。她以前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便明白了。

刘豪和刘华的精明狠戾,根本容不下旁人染指属于他们的东西。而刘家,刘大发所有的一切,在他们眼里,就是他们三兄弟的,不,就是刘豪的,刘华甘愿为刘豪做帮手,刘衡也不过只是刘豪眼里的帮手而已。

阿娘的死,虽非刘豪所意料中,却是他最乐意见到的。因为之后刘大发再也没有娶过妻子、有过子嗣。

刘海玉看着纵声饮笑中的四个人,眼中终于浮上泪花,阿娘啊阿娘,你何以嫁了这么一个恶狼,何以死在这样一个狼窟里。

刘大发仰头饮尽一柸酒,眼神却仍然清醒,那六七分醉意并没有对他有多大的影响,他看到了小女儿眼里的泪花,不禁奇道:“玉儿怎么了?是被烟熏着了吗?怎的眼泪汪汪的。”

刘衡也看了过来,刘豪与刘华却并不在意,仍在斟酒。

刘海玉摇摇头,说道:“我在想阿娘。我很想阿娘。我明日要去拜祭阿娘。”

她的声音微带哽咽,却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席上几人的耳中。

刘大发眉头一皱,放下酒杯道:“怎么忽然地说起这个,玉儿是想娘了?啊,今日家人团聚,也难怪玉儿触景伤情了,那也不能明日去,过了年节再去,我叫人好好准备了,好不好?”

刘海玉摇摇头:“不,我明日便去。”

刘豪紧皱了眉,不耐烦地道:“哪家人是正月初一去拜祭的?你胡闹些什么?越来越没规矩。”

刘大发转头看了看刘豪,虽有些微不虞却没再阻止刘豪。刘衡见状忙转圜道:“玉儿说得我也想我阿娘了,过几日统叫人准备了,咱们一起去。”他一岁时便丧母,其实并无什么感触,这话生是为着圆场。

刘大发不禁满意地看了看刘衡,缓声对刘海玉道:“玉儿乖,便听你三哥的话。”

刘海玉转头看着院子里的烟花炮竹,烟花炮竹已经燃放了许久,此时渐渐停了下来,只剩下零星错落的几声响。她转回头,看着父兄,微微一笑:“阿爹,我阿娘好端端的,为什么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刘海玉是个很强大的姑娘。

第172章 凌迟

刘海玉的话音刚落, 恰巧爆了一个巨响的炮竹,炮竹声中隐隐听到孩子们的欢呼和惊呼,女人们的嬉笑和嗔怪。

桌子旁的四个男人却都僵了一下表情, 刘大发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了看其他人,见他们也都是互相看着, 心中忽有些懵。此时炮竹声熄了,他看着刘海玉,不由得问了一声:“玉儿, 你说什么?”

刘海玉维持着先前的神情, 清清脆脆地重复了一遍:“阿爹, 我阿娘好端端的, 为什么死了?”

她的声音不轻,这次刘家四个男人有三个男人的脸上都变了色,只有刘衡不解, 但他是何等机敏的人, 抬眼看到父兄三人的神情, 心下便是一突,脸色也变了。

刘大发看着女儿微笑的脸, 心中不知为什么异常不安, 强自镇定道:“玉儿这是怎么了,你阿娘,你阿娘当年不是病了吗?病势汹汹,又是半夜突发,怪也怪在阿爹那时不在, 竟没等到郎中到来便……”

刘海玉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清凌凌地从刘大发脸上扫过, 又扫向刘豪与刘华,那目光特别清寒,似带着冰椎,刺在脸上竟是痛的,那痛里还带着彻骨的寒意,叫人毛孔都竖了起来。

刘华的眼睛闪了闪,刘豪不禁轻轻一击桌面,道:“刘海玉你这是怎么了,大年除夕的好日子,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你不懂吗?从一开始便这么古古怪怪,现在又……”

他的话未说完便说不下去了,并没有人打断他,就是刘海玉,也是带着那股微微笑意,目光泠泠地看着他说。

刘大发的不安似乎也传染到了他身上,刘豪振作了精神,喝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刘海玉把手中的筷子放到桌子上,平静地说:“我在想,你们谁会告诉我,是谁害得我阿娘好端端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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