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华忽然说道:“谁害她?阿爹不是说了,那晚你阿娘忽然病重,身旁又没有人在,所以才不治而亡。”
刘海玉转头望着刘大发,目光转柔,轻轻切切地问:“阿爹,你告诉我好不好?我阿娘为什么忽然死了?她是怎么死的?阿爹,你亲口告诉我好不好?”她问得实是恳切,幽幽的语气,叫人心生寒意。
刘大发何等人,那一时的惊愕和不安此时已经消失,面前这个有点古怪的人是自己的女儿,之所以这般古怪多半是听了什么人的挑唆,其实怎么可能知道些什么呢?那会儿她才这么小,这些年也都乖乖顺顺的,他于是摒去心里的不适,温和地道:“玉儿,你是不是听了谁胡说八道?阿爹一向最疼你,你是知道的。你阿娘的死,真的只是病了。都怪阿爹没好好照顾她,害得她年纪轻轻便离开了你,害得我玉儿从小便没有娘亲。玉儿乖,今日是大年除夕,除旧迎新的好日子,且莫去想不开心的事情,好不好?”
他的眼神如此温和,如此伤感,如此疼爱痛惜,充满了一个父亲所能拥有的所有感情。
刘海玉怔怔地看着他,她的目光却越来越冷,越来越漠然,她转过了头不再看他,慢慢扫过了刘豪和刘华。
她轻而清地说道:“戊午年正月二十亥时,心院佛堂,我全都看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约是看到主桌上众人表情古怪,刘家的女人们或带着孩子或带着丫头静静地退开,站得远远的。炮竹和烟花的声音全都停止了,只有别人家遥遥的响上几声。
刘海玉的声音便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刘华首先便震骇地站了起来,带落桌上的杯盏掉在地上,一阵清脆地碎裂声。没有人去理会,刘大发和刘豪也跟着站了起来,脸上神情亦是震惊无比。
刘海玉的目光箭一般刺向刘华,她端坐不动,语声如刀锋般锐利:“刘华,是你奸杀我母!”
八个字出口,避在一边的女人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刘华的妻子首先褪尽了血色,她正要上前,却又听刘海玉冷冷地道:
“我母亲虽是你继母,那也是母亲,你奸母在先,弒母在后。依大明律,你罪当凌迟。”
她转向刘豪,笑了一声:“刘豪贪婪如豺狼,早视我母为眼中钉,生怕她再生下一儿半女,分薄他的家产。刘华弒母,正遂了他心愿,却又表演护弟情深。刘家当真祖宗不积德,子孙统统这般的无耻下作。”
她这话骂得难听,刘大发脸色本已是极其不好,闻言怒气压下了惊骇,大声道:“玉儿!你给我闭嘴!”
刘海玉霍然起身,双手使尽了全身的气力,那桌面竟被她掀得翻了过来,满桌的酒菜汤水尽皆倒在对面坐着的刘豪刘华面上身上,连刘大发躲之不及,亦溅了半襟的酒菜。
她的声音尖厉响亮:“闭嘴?我闭了五年的嘴,不会再闭嘴!”她自袖中抽出一把尖长的剪刀握在手中,冷冷地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父兄三人。
刘豪心性本极凶狠,之前震惊无比,被酒水菜汤一浇,震惊倒少了,更添恼怒,见她手持利剪,不禁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手上这把剪刀能做得了什么?一个小贱人,还以为能翻得了天!”他转头,大声唤道:“来人,来几个强壮的婆子,小姐疯魔了,把她捆起来!”
刘家的仆佣都极精明,此时早已退得远远的,一时竟没有人听到刘豪的唤人声,刘豪见没有人上来,眉头一皱,怒道:“人都死光了吗?”
刘海玉忽地一笑,脸上神情缓和了下来,她看着刘豪,答道:“是,快死了。”
她的剪刀指向刘华,刘华怔怔地望着她,忽地一个踉跄,后退几步,捂着肚子,脸上神情扭曲痛苦,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华的妻子一声惊呼,急奔上前要去扶住刘华,却见他一身脏污无处着手,扎着手呆呆地站在一旁:“你……你怎样?”
刘大发和刘豪的目光一齐聚向刘海玉,刘大发紧紧上前几步,一手扣住刘海玉的肩膀,喝道:“你做了什么!你竟敢……”
刘海玉任由父亲铁钳般的手掌紧捏着自己,微微一笑:“阿爹,我一直盼着你能为我阿娘主持公道,但是你不肯,所以我自己来。”她抬头看着刘大发,笑容凄凉:“阿爹,我阿娘死得好惨,你知不知道?不,你不知道,你根本就没有去看过阿娘的遗体。可是我看到了,阿娘满身的血,脖子上全是血洞,满地都是血。阿爹,他杀了我的阿娘。”
刘大发根本不愿意再听下去,他的慈父之心此际荡然无存,他厉声喝道:“你给他下了什么毒!快说!来人,给二爷灌绿豆水,催吐!”
他用力甩开刘海玉,刘海玉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逼前一步,紧紧盯着地上的刘海玉,阴着脸道:“你毒害兄长,亦是死罪!”
刘海玉仰头望着刘大发,却并无半分惧色,刘大发见状不再理会她,直奔过去协助众人救助刘华。
刘海玉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的模样,听着刘大发连连下令去请大夫,神情变得及其漠然,她忽然提高了声音大声说道:“我只是给他下了泻药而已!”
忙乱中的众人一静,刘华的妻子转头望着她,惊喜交加:“你说的是真的?”
刘海玉笑得一笑:“自然是真的,我要看着他凌迟而死,怎么能让他这么便宜就死掉了?”
刘豪冷笑一声:“弟、妹证兄,治罪。便是你有证据,又有何用!”
刘海玉也冷笑一声:“当然是阿爹或者你去告发,我一纤纤弱女,只是受害者罢了!”
刘大发听闻只是泻药,观刘华情状也不像是中毒,先是松了口气,这时听得刘海玉此言,一股怒气从心头直冲头脑,回头一个大耳光便甩了过去。
刘海玉甫从地上爬起来站了一会儿,便又被这一耳光打趴在了地上,刘豪更是上前一脚踢了过去,入耳便是“扑”的一声响,刘海玉生生被踢翻了个身,此时刘家女人和婢仆们都围在一旁,见状不由心生不忍,又不敢上前。
刘海玉却一声不吭,慢慢翻身坐在一旁柱子前。
此时刘华被架到后堂,大夫亦已赶到,证实了只是泻药,并无大碍。
刘大发和刘豪俱都松了口气,不禁齐齐怒目看向地上的刘海玉。
刘海玉的手中却不知何时又握着了那把剪刀——适才被刘大发一耳光打得松手掉落了的。
刘海玉却不再容得刘大发和刘豪出声,她抹着嘴边的血迹,慢慢说道:“阿爹莫急,你若是处置了女儿,刘家可就完了。你且去瞧瞧你密格里的账簿和往来凭据还在不在?”
刘大发停住脚步,这时的脸色才是真正大变,他话也来不及说一句,迅速转身奔向自己的卧房。片刻后他以常人不能想像的迅疾奔了出来,蹲下身双手死死握住刘海玉的肩膀,脸色铁青:“账簿呢?你放在哪里?”
刘海玉盯着近在咫尺的父亲的脸,慢慢吐出一粒打落的牙齿,吞下口中的血沫,口齿清晰地说道:“你将刘华送入知府大牢,告发刘华所犯罪行,等他凌迟处死之后,我便将账簿交还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试探。
第173章 救她
所有的人都万分清楚地听到了这一句话。
每个字都是听得懂的, 合起来却让人想了又想,太过匪夷所思,让人怀疑自己听到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大发也是懵了好一会儿, 铁青的脸色一时便有些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在一片寂静的环境下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刘海玉平静地望着他, 坚定、肯定。
刘大发终于反应过来,他肥胖的脸上肉块剧烈地抖动起来,狂怒之下狠狠地把刘海玉往柱子上撞去:“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这个孽种, 你这个贱人!那是你兄长!你疯了, 你疯了!来人, 来人, 把她打死了再说!”
刘海玉的后脑重重地撞上了柱子,众人都禁不住低声惊呼,她手中的剪刀本是对着身前的, 刘大发狂怒之下并未注意, 刘海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 剪刀掉在了地上,她只觉后脑巨痛之下整个人一阵天转地动的晕眩, 口中的血腥味更加浓厚。
她实是无法支撑自己, 半伏在地上,等那一阵晕眩过去,她已经被刘大发狂打了好几下,她吐出一口血,忍住强烈的恶心呕吐感, 强撑着身子抬起头,仍然口齿清晰地道:“我若是两日未出现、未给出讯息, 账簿和往来书信都会出现在戚大总兵的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