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盏这才望去,却见对方宽肩窄腰,怀抱头盔,磊落地向顾此声行礼:“顾尚书,末将来迟一步,稍后自会请罚。”
“我们来得仓促,这是情理之中,顾大人不会计较。”方沅率先笑笑,主动上前扶他,“这位是太子太傅,许大人。在下方沅。今日突然造访,是为玄玉岛之事做些打算,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顾此声也微微点头,算作附和。倒是许一盏见到来人,不禁怔了半天,对方听完方沅的介绍也是周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和许一盏对上眼去。
许一盏愣愣地眨了眨眼,对方先笑一步:“原是许大人!”
“...何公子?”许一盏下意识皱眉,“你怎么......”
她的话便又停住,眼前人虽然皮肤粗糙了些,却依然眉眼清秀,笑容干净,正是当年同期的武举探花何月明。
何月明是武将世家,即使是幺儿,也不可能逃了将军的宿命去。但于他而言,能上战场,或许反而是幸事一桩。
“——你俩认识?”方沅也怔忡半晌,忽而记起,笑说,“是我忘了,我们三人都是那年的科举。”
何月明笑弯了一双月牙眼,道:“不知是你们过来,我该提前叫人备好酒席。”
顾此声却在一旁凉凉地提醒:“看来军费拨得是太多了。”
何月明连忙一声惨叫:“哎——顾大人,少、太少了,末将可是天天饿肚子,全靠夫人时不时地送些小食过来解饿。”
“夫人?”许一盏这会儿倒是神思清明,重点一抓一个准,“连你都成亲了?”
她还记得何月明鼻涕眼泪一团糊,追在她屁股后边塞小纸条写太子坏话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小屁孩。
何月明哼笑一声:“大婚当天我等到半夜,太傅府就跟其他人一样送了点廉价的玩意儿,您才尊贵,喜酒不稀罕吃,如今连我成亲都不记得。”
许一盏立马猜到这是她在梅川四年之间的破事,卫至殷不知她和何月明的私交,当然也就尽量减少接触——这事无人对她说起,也大多是由于太子一派和皇帝一派泾渭分明,她也不便在明面上表达出对盛宴何月明的关注。
“何将军不仅将军做得好,夫人也娶得好,如今都有一孩子了。”方沅看出许一盏的尴尬,也便不动声色地提点她,“何将军久在大营,夫人也不动怒?”
“生气啊,每旬请假回去,书烟便指着我鼻尖骂......我爹都拿我没辙,唯独她能骂得我头都抬不起来。”
许一盏脑子一懵:“......书烟?”
何月明:“......”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尴尬地笑了几声,“啊,这都是些小事。几位大人今儿个过来该是为了正事吧,来来,末将这就领你们看看我大皖军士的威风。”
他把许太傅视作好兄弟,而盛书烟又和许太傅相过亲,虽说他俩没成,但脸面上多少有点难堪。
倒是许一盏还记得盛书烟当年的骄纵模样,没料想故人全都聚在一处,瞧上去都算平安喜乐,也算了她心里的一些念想。
一切都很好,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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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月明和顾此声多有往来,就军费的问题曾多次聊得脸红脖子粗——当然是何月明单方面地脸红脖子粗,顾此声向来固执己见,任凭何月明哭出孟姜女的架势也绝不轻易更改军费,但顾此声也不会贪墨军费,尤其是变法的这几年,任何试图染指兵部资费的都被顾此声治得明明白白。
因此两人关系倒也算融洽,再加上许一盏的到来,何月明更是喜笑颜开,立即下令让后勤再炒两个肉菜,恨不能当晚就和许一盏把酒言欢,再让许一盏指点一下他明显见长的枪法。
还是许一盏笑着搡他一把:“爷是堂堂太子太傅,教你一回就差不多了,再想求学,下辈子当我儿子试试?”
军士们本就不知道这几位官老爷的官阶,除了顾此声那张俏脸看过几次,知道这是不时来视察伙食的大爷,另两个都是生面孔,也只当是兵部新当差的,并没有什么间隙,都学着何月明瞎喊“大人”。
何月明把他们带至营前,笑嘻嘻地一握拳,示意众人噤声,又清了清嗓:“兄弟们,都别吃了都别吃了——来,猜猜今儿个来做客的是谁?”
许一盏迎向众人狐疑的眼神,这些眼神多少又和她刚斩获状元头衔时的那些路人相似,无非是见她身材瘦削,一脸的好欺负,都在揣测这是个凑热闹的文官。
何月明最喜欢这种欲扬先抑的手法,阴阳怪气地暗示:“猜猜呀?不过人不可貌相,别忘了你们被顾尚书揍得三天三夜爬不起来的那几次哦?”
许一盏回头看了一眼顾此声,顾此声不动如山。
许一盏便碰碰他胳膊,挤眉弄眼地努努嘴。
意思是:好巧,你也被小看过?
顾此声收了收胳膊,连个白眼都懒得搭理。
大营中终于有勇者硬着头皮答:“呃......顾尚书的儿子?”
许一盏:“?”
顾此声:“......”
许一盏撸了一把袖子,冲勇者勾勾手指:“就你了,来,打一架。”
“啊、啊?我?”
许一盏笑吟吟地:“就是你,来。让你凑近了瞻仰一下,爷跟这小白脸哪里相像。”
☆、/来了/
许一盏下手奇重,两三息的时间便把虎背熊腰的壮汉撂倒在地,周遭围观的军士都看得目瞪口呆,何月明则带头叫起好来,就近踹给身边的副将:“快,你也去试试。”
一语惊醒梦中人似的,众人都醒悟一般爬起来,一个接一个地报名:“顾公子,我们也想试试!”
许一盏:“......”
“顾公子”三字传进耳廓,逼得许一盏眉尖直跳,偏偏顾此声还在一旁老神在在地观望,似乎还挺享受多了一个儿子。
许一盏皮笑肉不笑地抬手撩开鬓发:“来,一起来。有一个算一个,今天让你们一起认认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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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至后半场,败下阵来的已有二三十人,扑上去的依然源源不绝。何月明见缝插针,抢了两杆红缨枪,一杆掷给人群中的许一盏,一杆握在手里,喊道:“都退下,让我来领教太傅高招!”
何月明的功夫自然在大营中力压群雄,毋庸置疑的拔尖。众人立马犹如潮水一般退开,独留许一盏脚蹬沙地,腾空而起,右手稳稳接住铁枪,耍了个漂亮的枪花,枪尖便正对着何月明的喉口破空刺去:“儿子,先叫声爹呗?”
何月明当即避开,两人战作一团,一时间不分上下。
被冷落许久的方沅抱臂立在一边,余光瞟见顾此声沉思的模样,也笑着问:“顾大人,您眼光毒辣,您看他俩谁会赢?”
顾此声想也不想:“何月明远不如她。”
方沅不通武术,顾此声却看得清楚,场上二人,何月明是严阵以待,精神抖擞,许一盏却刚刚赤手空拳战过几十个壮汉,虽说不乏借力打力的讨巧,但她的体力消耗显然不少。
可即便如此,何月明依然没能从许一盏手下抢得半点先机,两人看似旗鼓相当,实则还是许一盏不想伤了何月明身为将军的面子,才会形成如此僵局。
方沅微微皱眉:“这般僵持,以后她做将军,何月明能服她?”
顾此声的眉间倏地掠过一丝厌烦,但只是须臾,很快便恢复冷冰冰的神情:“习武之人,没这么多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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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战过近百回合,许一盏也觉得让够了面子,旋即将枪一横,一记鞭腿扫去,上三路与下三路齐攻,何月明避让不及,刹那之间便被许一盏的铁枪格在颈边。
凛凛的铁光映着寒星,俶尔一闪,快得像是许一盏面上稍纵即逝的笑意。
“厉害、厉害。”何月明被她伸手扶起,脸上一阵后怕,“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厉害得离谱。”
周围也炸开一阵惊呼,军士们的惊叹不绝于耳,他们也已看清,这被戏称为“顾公子”的官老爷功夫厉害得紧,不仅打这么半天都不见疲态,拳脚功夫和用枪的功夫也都是人中龙凤,绝非一般人能比的爽快利落。
“承让啦。”许一盏也打得舒坦许多,抬手擦去额角的热汗,眉眼带笑,“刚来就打架,不好。自我介绍一下,爷是太子殿下的武学师傅,许轻舟。那些个酸不拉几的官员呢,管爷叫太子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