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尊挑眉,瞥了眼许一盏满是期待的脸色,暂且没有提出这是太子殿下预定了的席位。
许一盏正回眸看着,听得顾此声淡淡道:“——方沅方大人,你意下如何?”
满堂静寂,被点名的方大人面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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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都的守城兵大都驻扎在郊区,数量不多,约有小几千,其余兵力则都分散在其余州县,尤其是西北戍边的将士多达十万之众,足足占了大皖兵力的三分之一。
如此一来,余下的兵力该如何分配,顾此声作为兵部尚书,自然不能不聊表一番屁话。
于是要指给许一盏多少兵力,这又是新的议题。而出征历来需等春前几日,才方便物资运输,少说也得过了年去,恰好顾此声也有几分明目张胆拖延公务的意思,褚景深睁只眼闭只眼,懒得追责。
下朝之后,方沅又被扣下加班,这次不再是端茶倒水的活计,而是当着皇上的面,跟冷面尚书顾此声斗嘴。
“方大人与许太傅是知己至交,配合默契,此为一;”顾此声业务熟练,没等褚景深开口,已主动提出自己的主张,“方大人精通策论,谨慎细心,而许太傅勇猛有余,细心不足,因此方大人恰与许太傅互补,此为二。”
方沅意味莫名地长哼一声。
“朝中熟悉变法事宜的唯独方大人尚有空闲,其余人春后皆有要务,而玄玉岛既为变法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连许太傅都亲自上阵,方大人怯场,难免留人话柄。”
顾此声瞥了眼方沅不算好看的脸色,缓缓地补上后半句,“此为三。”
褚景深笑意轻轻,却道:“可是这监军一职,朕也有另一个人选。顾尚书所说的这三点,那人也能满足。”
顾此声默了片刻,似乎正在揣测褚景深这句话的语气,才道:“陛下圣明。”
许一盏也打量可怜巴巴的方沅,对方站在她身侧,咬着唇,看上去分外紧张。
“喂。”许一盏盯着鞋面,手肘却悄悄碰了碰方沅的胳膊,方沅应声一颤,不做声。
许一盏便自以为小声地道:“你听见没,陛下说你不行。”
方沅:“......”
许一盏闷声偷笑,她现如今对皇帝都没什么格外的惧意,偶尔还想偷觑圣颜,从他脸上预测一下褚晚龄将来的模样——可谓赏心悦目。
虎父焉有犬子,她家小太子必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论美色还是成就都不会在他爹之下。
“许爱卿...”褚景深第一声没能得到回应,又清了清嗓,“许爱卿!”
“...臣在!”许一盏猛地抬头,正对上顾此声似嘲讽、似不屑、似淡漠、又似恐吓的眼眸,这一眼情绪良多,许一盏难以读透,只能先问,“呃...陛下有何令下?”
褚景深:“......”他还拿不准该用什么心态对待这个不着调的准儿媳,只能先宽恕她的无礼,微笑说,“朕方才问你,方沅和朕提议的那位,你更青睐何者?”
许一盏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偷偷看向方沅,以求获得些许暗示。
方沅别开眼。
褚景深怒极反笑:“朕提的那位,文才过人、满腹谋略,且还知晓变法具细,较之方沅,恐怕与爱卿你也更亲近。”
许一盏:“还有这种好事?”
方沅扭头的幅度更大了。这回连顾此声也微微低头,御书房中针落可闻。
褚景深隐约感觉头疼,被她折腾得再无心情观察另外二人,信手一招,程良便上前请三位肱骨重臣速滚。
带头滚开的方沅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唯独这时才道一句“谢主隆恩”,顾此声和许一盏便随其后,一齐退出御书房。
虽然不甚理解陛下最后的脸色为何难看至此,但许一盏也乐得少加班,出了御书房便想撒腿狂奔回家练枪,反被顾此声一把揪住胳膊,后者双眸若含冷箭,又盯住方沅僵硬的背影,缓声道:“方大人,不如与我们一道去郊外大营看个新鲜?”
许一盏狐疑地偏了偏头,指指自己:“......我们?”
顾此声冷笑一声:“许太傅如此积极,一定不会推辞罢。”
方沅这才转身回望,朔风打衣,他单薄的身子裹在朝服之下,孱弱得仿佛随时可能被白雪压垮。
方沅吸了吸鼻子,脸颊苍白,瞳眸却熠熠发光:“好啊,这不是幸事一桩?”
☆、/来了/
太子太傅算个虚衔,至少许一盏在这位置上还没摸过实权,更别提去大营参观,她连皇后寝宫都摸黑去过,唯独大营还真没机会见面。
三人一齐上马,出了城门便一路疾驰,许一盏又不由得对方沅刮目相看,时隔四年,连这小子也学会了骑马,果然不该草率断言谁是天生的笨蛋。
“方大人。”
冷不丁地,冲在最前的顾此声倏地勒马,后仰之余唤了这么一声,语气冷淡如常。
方沅似乎早就料到这么一出,四下环顾,皆是草木,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摆摆手:“方某先走一步。”
“......?”许一盏糊里糊涂,眼见着方沅打马将走,才恍然大悟,对顾此声道,“哦哦,你要小解啊?那我也先走一步。”
顾此声黑着脸握住她扬鞭的手腕,咬牙切齿道:“我有话问你。”
许一盏:“?”看了眼他冒起青筋的手背,力道不小,“怎么了,你想搁这给家师谢罪?”
顾此声冷冷地看向方沅,方沅一笑,立即纵马离开事发现场,留下他俩杀气毕露地停在原地。
许一盏甩开他的手,神情也变得冷漠许多。毕竟和顾此声拜把子的是许轻舟,她做太傅还算徒承师业,但交友总不至于照着许轻舟的审美学——什么卫至殷、顾此声,若以她的眼光来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死不足惜的白眼狼。
顾此声并没有计较被她甩开的手,只是夹着马腹慢走几步,走至许一盏身前,也不介意她刻意扭头的动作,问:“许轻舟......如今在哪?”
“我师父的境遇,与你何干?”许一盏蹙起漂亮的眉,嘲讽也似地反问,“堂堂顾尚书,能和我师父这么个老流氓有何瓜葛,可别传出去让人误会。”
顾此声置若罔闻:“他在华都吗?”
“......”许一盏掀了个白眼,“不在。”
顾此声如释重负。
许一盏却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他这副模样,忍了半晌,补充道:“你是觉得亏欠他?想道歉?想补偿?”
顾此声的眼神暗了一瞬,摇头:“没什么。”
许一盏更看不惯他故作高深的做派,眼见着顾此声扬鞭欲走,许一盏主动开口:“你难道不想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举荐方沅?”
顾此声的动作凝滞片刻,淡道:“他是晁仁的人。”
“我知道,但你不也是?”
“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
顾此声不耐烦地抽了一记马鞭,马匹登时撒腿远去,许一盏不甘示弱,疾步跟上,不忘接着追问:“究竟哪不一样?陛下说的另一个人选又是谁?”
顾此声被她问得不耐烦,冷冷答道:“你自己清楚!”
他话音刚落,两人已走尽郊区的林子,方沅正立在边沿等候他俩,显然已不能多说。
但只这一句,足够把许一盏的侥幸杀得半退。
顾此声的意思显而易见,皇帝钦点的那位,多半就是她预料的那位——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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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完林路,大营便近在眼前,顾此声掌着信物进去大营,三人正赶上军士们的晚饭。
他们集结在这里已有小一年,与养尊处优的宫廷禁军不同,这里的数万人都翘首期盼着出征玄玉岛的那一天。在等待将领的空闲时间里,顾此声不冷不热地向许一盏介绍:“这里的是四都自愿应征入伍的人,三州和五川的另有安置。”
“自愿?”方沅皱眉,“打仗还有人自愿?”
顾此声淡道:“左右是死而已。”
许一盏没有搭腔,方才只是仓促经过大营,并没有和军士有过多接触,她只潦草记得这些人都满头大汗,大雪的天,依然热得满营都散不去一股子汗臭。
他们连大雪也不会停止操练,只这一点,就足够许一盏倍感满意。
暂管大营的将军匆匆赶来,一身戎装未卸,行动间还听得见铁甲碰撞的声音。来人一把掀开营帐,满身的冷寒闯进其中,顾此声见惯了这副模样,只是轻轻点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