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臣/太傅很忙(66)

作者:楚山咕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无所谓,反正爷是要娶太子的人,皇粮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陛下大度,”许一盏稍稍撇开目光,落在方沅身上,对方干净的袍角不染纤尘,行动之间,这官袍更显得空空荡荡——小探花倒比当年更瘦了些。她低眉顺目,听出褚景深对方沅的戒备,便也圆上这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言,继续说,“臣遵旨。”

她的眼神不算隐晦,但方沅依然没有看她一眼,神情淡漠,仿佛两人从未相识。

褚景深却已经乏了,他停了片刻,又认真地抬眸问:“许爱卿,你还有何事要报?”

许一盏张张嘴,想说有门亲事,无奈方沅在场,她也不好蹬鼻子上脸,只能摇头。褚景深如释重负,再不复刚才的心惊胆战,微笑着应:“甚好。”

却在皇帝陛下话音未落之际,方沅忽然开口:“许大人身体康健,竟不是来请命带兵?”

褚景深端着茶杯,手指微颤:“......”

许一盏:“哈哈。”

好家伙,方探花这不会看人眼神还自觉豪横的英雄本色,时隔四年还是有够气人。

不愧是为盛世而生的崽,长了这么张嘴还能活到现在。

毕竟陛下那句“甚好”,言外之意分明就是,“速爬”。

但这也正落许一盏的下怀,她本就是为此事连夜觐见,唯恐慢了半步,让别人先行带兵走人,她连聘礼来不及攒。

方沅头铁,由他顶上当然最好。

-

如她所料,褚景深的神色变了。

-

有关玄玉岛的将帅,如今的朝堂也是各执一词,有人咬死“太傅年轻气盛,经验浅薄,难堪重任”,也有人力主“太傅若在此时却步,四年变法才都沦为笑谈”。

褚景深连眼皮都懒得掀,听听这些自相矛盾的论调就能分出高下。

首先这时候还能真情实感觉得太傅是草包是废物的,通通都是如假包换的草包废物。

剩下的,一边是太子拐来的心腹,看出了太子舍不得太傅上战场的意图;一边是被太子表象欺骗的蠢货,真信了他们的太子和晁相都是忧国忧民不顾七情六欲的大善人,相信大家一起维护正义,即使皇帝偏听偏信独保太傅,也会有太子殿下和晁相大人在背后撑腰。

——蠢。草包。废物。

真正有脑子的,都在等许太傅露面,及太子或晁相的表态。

或者说,都已明白玄玉岛战役几成定局的败势,明白这一战的用意不在胜负,而在于迫使浑浑噩噩的臣民们在战败的耻辱下哀兵必胜,接机根除老旧的权贵们,再一扫大皖安逸享乐的风气——这才是褚景深和褚晚龄心中的“变法”。

大皖步向腐朽的原因不只在于浑噩的吏治、陈旧的军纪,更在于先帝无为而治所残留的安逸风气,有识之士却都隐世而居,单是以江湖四大门为首的一群法外狂徒,就已限制了大皖成为“盛世”。

人人都只想着瓜分现有的大皖,却无人意识到,看似平静坚固的大皖亦是大厦将倾。

-

数日前,同样的辉火交映、同样的皎月疏星,少年太子听他说起此事,眸光决绝:“绝不能让太傅带兵。”

“——他武功高,当初武举殿试,兵法策论也是朕钦点的第一。”褚景深却在点将册上圈出端端正正的“许轻舟”三字,“况且变法名义上又是他在主持,牺牲的也只会是欢喜宗派来的那个赝品,将来给回去梅川的许轻舟另外安排一个身份重新入朝......”

却见褚晚龄眼睑微跳,抬手按住那叠点将册:“父皇,不可。”

褚景深笔端停顿:“理由?”

少年人的情绪管理尚欠火候,眼光老辣如褚景深,一眼就能从他脸上看出几分陌生的迟疑。

作为太子,褚晚龄从未在他面前现出过迟疑的神色。

褚景深默了片刻,问:“你对许轻舟,太上心了些。”

“......变法诸事操之过急,已经伤了太傅的声誉,这样对他...不公平。”

“说谎。”

褚晚龄的呼吸顿了顿,低头不语。

父子俩的呼吸都在夜里分外沉重,过了许久,褚景深已确信这是太子惯常的伎俩——装聋,决定暂不与他计较,毕竟做皇帝的终究是他,眼下还轮不到褚晚龄来横加干涉。

褚晚龄偏在这时开口,少年喑哑的嗓音响起,沉淀着他当时还不为人知的愧疚和情愫:

“您所说的赝品,是太傅的亲友。儿臣实在无法......毁他名誉,害他亲友,再装作无事发生地与他亲近。”

褚景深眯起眼眸,指节默默地敲响桌案,烛光下少年的眸色晦明不定,却有一丝微光长久地存在其中,胜似锈刀湛芒、荒雪点翠。

那个肩负大皖兴衰、冠着皇室褚姓的太子,永远滴水不漏、擅长虚与委蛇的太子——他的儿子,忽然在那一刻绽出少年人独有的鲜活。

褚景深记起自己面对亲儿子一次又一次的退步,也记起四年前太子太傅红衣轻甲眉飞眼笑的疏狂模样。

褚景深长叹一声,烛火如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他指尖。

他这半生行事坦荡,虽说史笔如刀,但他坚信千百年后,“褚景深”的名姓会与他的功德过错一起留在后辈的记忆里,而他今日被人腹诽的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也会在那时获得最公允的评价,是褒奖还是批评,都已和今日的他无关了。

但后辈们不会知道他脱下龙袍之后的缺憾,譬如他那自愿退出权力纷争的堂弟,又如此刻在他眼前,风华独绝的少年。

“说实话,恨过朕吗?”

褚晚龄眉肉微跳,震惊地抬起双眸,波光潋滟,尽是受宠若惊的后怕:“......父皇何出此言?”

“你小时候,和晚真差不多地喜欢江湖。晚真年幼不懂事,你总爱抱着她去找先帝,玩刀玩枪,你母后就怕你伤到自己或者晚真。”

“...当时太不懂事,令父皇母后担心了。”

“......后来你真伤了人,一剑捅得一个小宦官险些丧命。”

褚晚龄沉默更久。

“你母后震怒,罚你在佛堂思过,再不许你妄动刀剑。而朕......朕希望你能早早独立,也没想到皇后手段如此刚烈,因此只关心你学业进度,却忽视了你的心情。”

褚晚龄牵扯唇角,笑了一笑,低声说:“那是儿臣生性顽劣,需得修身养性,潜心侍奉佛祖,才能洗净罪身。”

褚景深却回忆起那个雪夜,已禅位成为太上皇的先帝突然病重,召他最喜爱的皇孙褚晚龄前去伴驾。

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不曾见到太子的褚景深决定亲自去接。

而后,在荒冷的雪和月之间,褚景深推开佛堂厚重的门,雪光映鉴,褚晚龄徐徐回眸。

他的眼中已无褚景深熟悉的神采,眼神荒寂如一眼了无生机的枯泉。

在他四周,昏暗无光,是密密麻麻的、姿态各异的漆金佛像。上下左右,无一尊不直视着佛堂中央跪坐的太子,它们大多慈眉善目,模板一样悲天悯人的神态十分默契,专注而淡漠地凝视着太子,一刻也不松懈,一刻也不宽恕。

连褚景深都感到瘆人。

每一步,都被佛祖望着,每一处,都是佛祖不含私情的眉目。

年幼的褚晚龄对他眨眨眼,不远处亮起一盏青灯,褚景深悚然一惊,就在褚晚龄的身后,一尊怒目的佛,亮了半张阴惨惨的脸。

那年褚晚龄不过六岁,只身一人,在佛堂关了三个月余。

除了送饭的宫侍,他便日夜对着这些当时还无法理解背后意义的佛像。

对于一个区区六岁的孩童而言,神怪妖魔都无区别,慈善的佛,也未必不是狠毒的魔。

在那之后,褚晚龄一改从前舞刀弄枪的作风,除了必须的功课,就陪皇后抄写佛经,七岁后指派的太师顾长淮就此落脚,太傅却换了又换,每一个太傅离任时都垂头丧气,来到御前述职,“太子殿下果然是喜静的性子。”

......喜静吗?

留任最久的许轻舟似乎不怎么静。

“父皇,”褚晚龄淡淡地开口,打断他未及出口的愧疚,“儿臣不怨。”

褚景深闭了闭眼:“先帝过世时,你问过朕一件事,当时朕也年轻,无法回答,今日可以给你答案。”

褚晚龄微怔,笑着道:“儿臣都忘了。”

“...你问,母后说,罪孽深重的恶徒才会因心虚而惧怕佛祖,你贵为太子,日后执掌生杀,生来就是戴罪之身,所以你终身都要因这一身杀孽,向佛祖请罪,否则死后要入阿鼻地狱,不得超生。——可你已经因为太过害怕佛祖,每见到一面,都会担惊受怕,整夜难眠,根本无法静心请罪。所以你来问朕,要怎样才能不再害怕佛祖,要怎样才能得救,不去地狱受苦。”

上一篇:长乐公主下一篇:撩僧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