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又妥帖,轻轻地印在眉额,烙进心底。
褚晚龄几近窒息。
许一盏带笑的嗓音接踵而至:
“——你不是问我,你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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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桨荡开一叠又一叠的波,惊动一弯又一弯的月,乌篷船很快靠岸,在马匹的响鼻声中,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从船上登岸。
白衣的那个先行上马,随后便是纵马疾奔,不要命地冲回静谧的梅川城。红衣的稍在后头,不疾不徐,兀自惬意地踩着马镫,看上去十分磊落舒朗。
——除却她耳尖遮不住的艳红。
等到许一盏走近,褚晚龄还跟没头苍蝇似的徘徊在长生斋前,斋门紧闭,暖黄的灯笼安安静静,同时映亮他俩染着绯色的面庞。
许一盏别开脸,褚晚龄欲盖弥彰地解释:“马跑太快...拉不住。”
“噢。”许一盏应了一声,又自觉过于冷淡,亡羊补牢地补充,“没关系,我不在意。”
天边月影沉静,疏星万点,长生斋的门开了道缝,褚晚龄一改往日冷静的作风,率先冲进斋里,片刻就不见了身影。
开门的卫至殷在他俩之间看了一阵,抱臂挑眉:“吵架?”
许一盏摸摸鼻尖,顾左右而言他:“明早吃什么?”
“看来真是吵架。”
“吃粥?那也不错。”许一盏把自己的马缰和褚晚龄的连同一起,塞给卫至殷,接着便毫无愧疚之心地甩手扬长而去,任凭卫至殷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把马牵去后院暂留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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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整晚,许一盏翻覆难眠,甚至总疑心自己听见隔壁屋也是一般无二地躁动,有人和她一样,卧在床上翻来覆去。
......不能吧,这墙很厚的。
但她这一天的确身心俱疲,因此即便心中有些雀跃的东西难以抚平,许一盏依然很快沉入梦乡。
梦里来到一座佛前,宝相森严,佛光普照,一班和尚念念有词地唠叨不停。
乍一听,尽皆念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念得许一盏不明所以,又隐隐暗觉兴奋,稍候片刻细听,又发觉这班和尚平静的面容悉数扭曲,正争先恐后地冲她叫嚷:“——勇士,干得漂亮!!!”
许一盏醒了。
窗外天光大亮,落叶依旧,还是秋天。
......没趣,这冗长的秋冬何时才能度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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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问我,你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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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盏没好意思说。
说,是我的娇娇太子,是我忠心给奉的将来的帝王。
是我的私心,我的向往。
是我每一个夜晚都会梦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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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名/
许一盏发觉自己近来尤其喜欢做梦。
且这些梦里时常现出褚晚龄那张摄人心魄的脸——比阔别的四年更频繁,频繁得仿佛她一闭眼,眼前浮现的都是褚晚龄言笑晏晏、白衣胜雪的模样。
卫至殷并未追问她退亲的缘由,或许是因为他俩本来就都对这份婚约嗤之以鼻,但许一盏始终会记得,许轻舟龙飞凤舞的那行笔迹。
——“若你已经成亲,或者心有所属。”
她当然没有成亲,那么自那枚吻后,算是心有所属吗?
梦中褚晚龄脱下繁复的蟒袍,着的是共舸那天的一身雪氅。似是风雪弥天,独他一双盈盈含笑的眸,近看恍如深渊。
许一盏与风雪背道而驰,走向禁域,走向或是粉身碎骨、或是虚惊一场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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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叶纷落,秋意渐深,庭中的桂花已不复往日那么香了。
早上的粥放在她卧房的案上,压了张纸,许一盏瞥了一眼,撕得粉碎丢开。
鉴于这粥是卫至殷的手笔,许一盏先找了根银针试毒,确定无毒后才放心进嘴,且不忘细品。
——可恶,居然无可挑剔。这家伙是从寺庙转业的吗,煮粥比耍剑还行。
没等她在心底骂完,卧房的门却被人叩响,许一盏正坐在床上喝粥,连衣服都没换,只当是许七二那崽子过来收碗,索性靠在床头答应道:“进来吧,正好帮我把碗洗了。”
门外的动静停了一瞬,接着传来褚晚龄疑惑的声音:“太傅?”
许一盏:“......”
不会吧,居然主动上门??
不知缘何,她突然记起了四年前初到华都,那个在太子眼线下,跟轻环轻珏抢活干的自己。
许一盏清了清嗓:“咳,我意思是,正好看臣给殿下您表演一个倒吊金钩天女洗碗。”
褚晚龄在门外笑了几声,或许是怕许一盏尴尬,他刻意压抑了笑声,反而像是欲擒故纵的小钩子,轻轻挠在许一盏心里,颇有几分隔靴搔痒的意思。
妈的,更尴尬了。
“您更衣了吗?”
“......那当然是换好了。”许一盏心虚地看了看自己一身不能见人的里衣,及铜镜里映出她胜似被狗当窝睡过的头发。
“我进来了?”
“再等等。”许一盏从床上窜起,马不停蹄地奔向衣柜揪出几件衣服,“臣也是刚刚发现,这裤子好像要反着穿更好看。”
太子殿下的涵养很好,就是笑声有些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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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盏的房间布设,一如华都太傅府的简洁明了,桌案和床,及一架小型的落兵台,墙上挂着的字画换了一幅,不再“与人为善”,而是“和气生财”。
许一盏开门的刹那才醒悟,靠,悔之晚矣。
......小心思更明显了呢。
褚晚龄果然礼貌,只是不着痕迹地挪开目光,停在门外,丝毫没有冒犯的意思,笑着问她:“今日如何安排,去李伯家里喝茶?”
“......”许一盏没能从他神色上捕捉到一丝半点的羞赧,不由得有点迷茫。
亲了就亲了呗?
合着昨晚策马狂奔好几回差点撞墙的太子全是她一个人的臆想?
...这就更离谱了嗷。她可是自以为这算两情相悦才下手的。
许一盏想了想,替他不好意思道:“不好吧,在他家轻薄你的话,小卫面子上过不去啊。”
褚晚龄:“.........”
他压了一整个早上的难堪和不安,都在这一霎时如决堤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想要粉饰太平,也得对方乐意陪他太平。许一盏这么个不消停的主儿,又怎么可能得过且过地放他一马。
许一盏眼见着小太子眼睫如扇,可怜又可爱地眨了好几下,却迟迟说不出话,唯独双颊的红云越发厚重,显然是忍到了极致。
小太子浑身都在抖,呼吸重得像要哭。
......他不会真要哭了吧?
“好好,不说了,咱们去找李伯喝茶。”
“太傅。”褚晚龄偏在这时发声,他沉默了好半天,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低声说,“...太草率了。”
......
这回轮到许一盏眨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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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盏合理怀疑褚晚龄果然是个混蛋。
他俩这会儿坐在庭院,下棋,下许一盏最恶心最呕吐最不想看到的围棋。
而混蛋本蛋对于昨天大半天的美好际遇,及那一个至关重要的吻,总结只有那一句,“太草率了。”
许一盏闭了闭目,一边掐着棋子,一边在心里迟到地回应,“太草了。”
庭院里秋风瑟瑟,吹得一地散乱的落叶。他们屏退了所有人,因此不多时,无人清扫的地面就铺了一层密布的落叶。
褚晚龄落子,再次拔下一城,赢了第七局。
许一盏木了。
小太子会不会是在华都被顾长淮欺负傻了,上她这儿找优越感来的?
对她的好也纯粹是针对唯一一个下棋比自己烂的棋友的怜悯和同情,那什么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的更是她自己自作多情的瞎解读。
可当年小太子知道卫至殷是她未婚夫,用刑揍得这么狠;握她手时的动作永远自觉且顺理成章;还有那句偈语,真的是她的自作多情?
...又或者说,当时或许有的微妙的小心思,也已经过了四年。
......四年。
许一盏突然就惊醒了。眼前黑白纵横,宛如山河纠葛,七零八碎地拼凑成她荒诞不经的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