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很紧张。”他抓住我的手,手心湿涔涔的。“因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很快要见面了。”
现在轮到我紧张了。“你,你说什么?”我试图挣脱他的手,试图逃跑。“你是说这里面住着你的,母亲?不,不,这太突然了,我没有任何准备,唯一,不能这样。”
他不许我逃,紧拉着我的手。“语侬,你要了解真正的唐唯一就不要逃。”
“可是,我甚至没有挑选一件像样的礼物。”
“她不会介意。”唯一垂下了头,眼帘投注的阴影写满了落寞与心痛。“她决不会介意。”
走到白色建筑的大门前,唯一拿出一张卡在密码锁前刷了一下,‘砰’,厚重的铁门错开一条缝。我们牵着手悄然走进去,生怕打碎了这里的幽静。
院落里三三两两走过一些身穿白大褂的外国医生和护士,看到我们进来他们友好的微笑。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像是听到我的心声,唯一附在我耳边解惑:“这是一家德国人开的私人疗养院。”
我诧异的望着他,难以置信唯一的母亲安身之所竟是一间疗养院。面对亲密之人突如其来的秘密,你常常会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像现在的我。我沉默下来,关于唯一母亲的情况隐约有了猜想。这间疗养院的规格很高,地板不知用了什么材质人走在上面悄无声息。走廊是通透明亮的,有很好的采光和通风作用。在此疗养的人很需要这些明亮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
这里静溢的快要滴出水来,却不知哪里传出了剔透的琴音。真的,那是水晶般透明的琴音,我甚至能听到钢琴的木质琴键抬起落下时美妙的摩擦声。旋律里充满了幸福的低喃,如泣如诉,隐隐暗含少女的情愫。
不知是哪个情窦初开的女护士呢?我暗想。
秦声越来越进,那是一间阳光最为璀璨的房间,唯一牵着我的手在门口站定。他定是跟我一样有着对演奏之人的好奇。阳光铺洒下一家白色的三角钢琴泛着柔和的光圈,使得我恍如踏进了中世纪精灵的梦幻家园。逆光而视,一个穿了白裙的女子静静的坐在钢琴前,那些美妙的音符下了咒般从她指尖流出。容貌我看不清楚,直觉她一定非常美。
我们安静的站着生怕打断她的演奏。她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低垂的头猛然抬起。天,她真的是很美,少妇般的诱人面庞上充满少女的羞涩。
“世梵,是你吗?”她空灵的黑色眼眸渴望的盯着唯一。
“是我。”唯一松开我的手走过去。揽住女子的肩,话语温柔无限。“你的琴声真美。”
“世梵,”女子推开唯一噘着嘴撒娇:“我不美吗?”
“美。”唯一拉起她走到床边,那是一张同样白的刺目的床。“你应该多休息啊,少弹琴。医生说弹琴太久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你应该多出去走走。”
“你都不来陪我。”那女子显然很委屈的样子。我发现这两张漂亮的脸惊人的相似,眉毛、眼睛、鼻子、唇还有那立体的脸型。
他们说了很多,女子一直在抱怨,唯一一直充当着那个‘世梵’对女子呵护备至。她该是唯一的母亲吧?一个神志不清活在过去的女人?看着她幸福羞涩的容颜,我觉得活在当下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如果清醒意味着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生命中从此再没有阳光,我也情愿永不醒来。不知不觉间,我缓缓坐在地板上,头倚着门柱聆听两人之间辛酸的对话。唯一的心一定很痛,他一定希望母亲能够唤出他的名字,而不仅只把他当作丈夫的替身。等等,唯一说过什么:六岁的孩子刺杀父亲的情人固然惊世骇俗,但是跟六岁孩子亲手杀死父亲相比呢?
我的血液冰冷起来,那个六岁孩子会是唯一吗?还是他为了让我安心杜撰的佚事?突然觉得眼前的温馨对我是种折磨,我悄悄站起身子离开了这间虽洒满了灿烂阳光却毫无真实感的屋子。
我来到疗养院外墙葱郁的爬墙虎面前发呆。如果说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方式是什么,那应该就是发呆。它使我平静,使我在异空间安全的活着。
“世梵是我的父亲。”唯一来到我身后静静的叙述。“那个永远活在二十五岁的女人是我的母亲。语侬,我原想对你说的更多,但我现在没有力气了。”
“那就不要说!”我盯着爬墙虎近乎泛着淡红色的藤蔓如人体脉络般盘根交错,身子疲惫的向后仰去。“我累了。”
返回的路上,一切都像是慢镜头回放。YamahaYZF-R1开的很缓慢,蜿蜒的道路让人看不到尽头。我没有戴头盔,任乱发飘扬在身后,侧脸趴伏在唯一的背脊上聆听他孤独的心跳。他孤独多久了?从六岁开始吗?这颗坚强的心脏究竟有多少千疮百孔?我的心突然涨的满满的,双臂紧扣住他的臂膀。
“唯一,你不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在机车引擎的轰鸣声中缓缓说道。
他一定听到了。因为臂膀不再僵硬绷直。
他需要我,他需要我!突然觉得伍语侬的生命并非全无意义。两个该下地狱的人一同背负着十字架在荆棘中前行,痛苦是不是就会减半?
第20章 第二十赏
我第二次打开那本泛着蔷薇香气的旧黄手札,试图寻找有关唯一六岁轼父的痕迹和根源。却绝没有想到那里面描绘的竟是一位三十年代上海红极一时的女星怅惘的旧事。
“一九一八年的秋天,小英怀着憧憬和忐忑的心情到上海崇德女校就读。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四少爷从破旧的佣人房窗户一跃而进,成功收获了小英惊恐的眸光和嫣红的小脸。‘你要住校?’四少爷修长白净的面容欺近小英。小英连连后退着,不知所措。‘是的。’她回道。‘也好,’四少爷低垂着脸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你去吧,将来我要娶你,从崇德女校毕业怎么听也好听些。但是,’他试探着用微凉的唇扫过小英滚烫的面颊。‘每个月都要回来一趟知道吗?’小英快要无法呼吸,除了点头已不知该如何是好。第二天,妈妈牵着她的手走出张家大门,小英知道,她的背后一直徘徊着一双掠夺的炽热眼眸。……”小白趴伏在我的臂弯间渐渐睡着了,我却像着了魔似的沉浸在这些文字中,直到真相生生在我面前撕扯流出涌动百年的粘稠血液。
“她死了,一瓶安眠药就结束了她的生命。人人都说是四少爷和干爹逼死她的是记者的穷追不舍将她赶上绝路的。谁又知道那天晚上是我告诉记者她跟四少爷约见的消息呢?是我,囡囡,一个世人眼中乖巧懂事的小女孩。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只知道,她跟四少爷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小英,是四少爷的。可是,我真的不想让她死,真的真的,不想!……”合上手札,我猛地打了个激灵,浑身冰冷。窗外朦胧破晓,法国梧桐‘沙沙’摇曳着。我拿出手机拨通唯一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唯一疲惫的声音沙哑传出:“怎么这么早?”
我的心顿时柔软起来,轻声道:“被我吵醒了?”
“呵。”他慵懒的笑笑,很认真地说:“我想你了。昨晚真不该把你送回去。”
我无声的笑着,电话另一端的他想必亦是如此。“唯一,昨天你说没有力气了,现在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古宅的那个老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祖母。”说到祖母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分明听出了唯一愤恨的痛苦。
祖母?这就对了,我一直把她当作一个男性的老者,却忘记了所有高龄弭患绝症的老人都是一样的。没有尊严没有性征,只有看得到终点的等待。“唯一。”我深吸一口气,对他说:“我们回古宅一趟吧。”
空气似乎在瞬间凝固了,连法国梧桐都屏气嘘声静静的聆听着。“好。”他说。
关上电话,我已经毫无睡意,站在窗前微笑。迎接我们的一天必然是痛苦磨折的,可唯一不是一个人。他相信我,无条件的相信。
伍语侬,你何其有幸?
如果说我曾经重重伤害过一个六岁的孩童,那现在的我正在拯救一个六岁的孩童。唐唯一愿意和我一起走回到那段阴霾的历史中拨开层层的云雾探查一切根源。他愿意!仅仅这三个字就令我的血液升腾,浑身充满了幸福感。第一次接受他是因为我需要浮木,可这块浮木现在已经变成了一艘诺亚方舟,它强大到足以承载我的所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