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力四散,体力不支,青湛的脸色惨白如纸,唇上无一丝血色,黑发黑衣沾黏一身,像是困于笼中的罗刹。
然他的目光却没有过多的凶狠疯狂,冷冷冽冽,黑沉幽深,看不出情绪,让人不觉得他是受困于人,狼狈不堪的。
他费力想要撑起身体,钩刺更深扎进皮肉,又脱力倒回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看着地上流淌的血水,青湛眼底赤红一片,从来没有像哪一次这么的想活下去。
越过密网,那隐约能看见轮廓的王城,有心心念念在等他的姑娘。
然而身体根本不受控制,气力仿佛全部被抽离,内腑翻江倒海,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已然不清。
他流了太多的血,甚至没有包扎伤口,连续赶了几天的路,至今日已然是极限。
远处城楼上的灯火在大雨中熄灭,无人察觉城郊的一番混战,血腥味很快被冲散,隐没在黑沉沉的冷雨之中。
第二日的阳光很盛,空气却透着过后的寒凉,混着阵阵草木香。
官道上干干净净的,树叶稀稀落落,一如往常。
作者有话要说:唉。
☆、锁琵琶骨
木棉花林深处的石子路上,一身湛蓝色衣衫的姑娘疾步而行。
周围雾气朦胧,岳千池推开陈旧的木门,远处檀色的大门挂上了白幡,周围的桃李已经开败了,干枯的枝桠勾着被风扬起的丧幡,依山而建的庄子,隐没在一片静寂之中,她心中咯噔一下,快步走近。
回到驻尘谷没有多久,岳千池便收到夜家出事的消息,马不停蹄地赶来,还没进庄就看到这副场景。
灵堂中的夜寒月负手而立,整个人消瘦不少,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鬓边竟多出了几缕白发。
岳千池跨进大堂,停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许久,直到对方转过身,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望见他眼中的血丝,岳千池走近,到他跟前差点掉下泪来,“出什么事了?”
堂中早没了其他人,夜寒月上前抱住她,把所有的力气全压在了她身上,神情脆弱,泪水顺着面庞不断滑落。
从夜烬启出事开始,他一直没掉过一滴眼泪,像是还没能接受这个现实,直到今日看到岳千池,才猛然醒悟,他的亲人,真的不在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从一开始的默默流泪,到最后声嘶力竭,像个孩子一样。
岳千池抱着他,情不自禁地跟着掉泪,却没敢出声。
她没有劝他,等人终于累了,才松开他,扶着他走出灵堂。
夜寒月一个人进屋净面,岳千池在外面等他,人出来后,除了眼有些红肿,丝毫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恍然觉得他变了许多,以前总是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哪怕夜烬星和夜未雨出事之后,他虽也消沉了一段时间,可很快振作起来,行事也多了几分沉稳。
可是这次,他却像是丢了魂魄一样,眼神一片冰冷阴郁,只在看见她时,才稍稍缓和。
岳千池在他洗漱之时,已经大概了解发生的事情,半个多月前,夜烬启遭人刺杀,当场毙命。
只是那时她跟着顾让入宫,夜家又隐秘于世,没能及时得到消息。
她走过去拉夜寒月的手,握在掌心的温度很凉,“刺客有没有抓到?”
“抓到了。”许是因为不久前哭了一场,夜寒月的声音带着些疲惫干哑,“只不过那人嘴硬,还没能问出主使之人。”
“不如我帮你问吧?”
她此言一出,夜寒月略有惊诧地望过去,就见面前的人晃了晃身上的布袋,道:“我可有的是法子让人开口。”
稍顿片刻,夜寒月道:“你随我来。”
说完,牵着她的手离开自己的住处,一路来到夜烬漓的院子。
这地方的地下石室,曾被夜未雨用来养傀儡毒人,夜寒月还没能将密室毁掉,就又出了夜烬启被杀的事,山庄没有暗牢,他便将人关在了这里面。
袖下拳头收紧,夜寒月到了门口,却有几分犹豫。
“怎么不走了?”岳千池疑惑。
“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
“人就在地下的石室里面,确定要下去?”
岳千池看着他皱眉,抿嘴一笑,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当初来夜麓山庄寻川罗,她和沈呈锦就被困在了这里,险些丢了性命,还撞见了那些可怖的傀儡。
“这里已经没什么危险了,再说,有你在,去哪我都不害怕。”
夜寒月也笑了一声,只是很勉强,他伸出一只手摸摸岳千池的头,领着人走了进去。
石室的光线忽明忽暗,岳千池闻到空气的弥漫的血腥味,微微蹙眉。
似乎想到了什么,夜寒月停下来,“还是算了,回去吧。”
“都走到这了,回去干什么?”
岳千池松开他的手,大步走到一间有人看守的石室,向门口的侍卫道:“把门打开。”
庄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认识岳千池,也知道她和庄主的关系,看着夜寒月正踱步往这边来,便掏出钥匙把门打开了。
岳千池上前推开门,望向石室中关着的人,略微一惊。
室中空荡荡的,盘桓着两条很长的铁链,她原本以为那链子只是锁在了那人身上,细看却是从那人锁骨下方直接穿透了。
她定在门口处没有上前,神色有些怔愣,并非没见过血腥,却只是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玄色劲装的青年倚靠墙壁而坐,地上一片血污,长长的铁链从他的锁骨下穿透,固成一个结。
他似乎已经昏迷了,低垂着头,干涸血水纠结的墨发遮挡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无一丝血色的唇和冷白的下颌,身上的黑衣,看不出染了多少血。
岳千池迟迟没动,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只是看不清样貌,一时间辨不出来。
等夜寒月走近,她转过头,“你锁了他的琵琶骨?”
所谓锁琵琶骨,是执掌刑狱之人对付一些江洋大盗的方法,为了防止他们越狱而出,将铁链从锁骨下方穿透,对方便不能再施展武功,便是之后将锁链解了,人的武功也多半是废了。
夜寒月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有些陌生,心中不由一黯。
岳千池倒不是心疼里面的人,毕竟在她眼里,这人还是杀了夜烬启的凶手,她只是没想过,夜寒月也会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毕竟见多了他良善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恍然不清。
没再说什么,她提步走近那人,蹲下身打量对方。
那张有些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岳千池整个人一震,下意识后退一步,险些摔倒,猛地起身,不可思议地看向已经走近的夜寒月。
夜寒月见她脸色很是不对,像是被吓到了,却更像是震惊,他皱着眉,犹疑问:“小池,你认识他?”
岳千池整个人还是恍惚的,浑身在微微颤抖,怎么可能不认识?
再次将目光放在那人身上打量,她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夜寒月,你确定是他杀了夜伯伯?”
夜寒月也将目光落到那人身上,“确定。”
“你有没有亲眼看见他杀人?”
夜寒月眉头深蹙,“小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面的姑娘几步走到他跟前,定定与他对视,“夜寒月,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自然知道,他是渠门珣阁的杀手。”
“他还是沈呈锦喜欢的人。”岳千池眼睛忽然红了,气息有些不稳,别开目光,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夜寒月。
她回驻尘谷之前,见了沈呈锦一面,虽然没有细问,也知道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待青湛解决渠门的事情,便会回京相见。
那京城中的姑娘,还在满怀期盼的等着她的心上人,可是如今人却被困在了这里,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像是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浇下,夜寒月整个人都愣住了,沈呈锦他怎么会不记得呢,那个和自己四叔样貌相似的姑娘,他永远也忘不了。
怎会是她?
思绪纠葛到一起,夜寒月根本不愿意相信,他知道这个渠门杀手当初为一个女子叛逃,可是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那女子的半点消息。
怎么可能是沈呈锦呢?
夜烬启的武功,在江湖上不算顶尖,但也不是谁都能对付的,一剑封喉,伤口薄如蝉翼,甚至没有打斗痕迹,这是渠门第一杀手奴四的风格,不可能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