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那日战况如何?”
刘将军没反应过来,呆了呆,“噗通”跪下。
“属下与闫将军半路遇袭未能与二位将军会合,敌军,还剩三万。”伏身拜下:“属下有罪。”
这话说完,大帐里呼啦一声跪下一片。
李桐怒火中烧,直直看着他们,又像对自己说似的:“就为这三万人,大张旗鼓的要援兵?我李桐再差,也用不着一个文官救我!”
薛之白看着他紧攥的拳,明白他在克制自己的盛怒,从声音听出,气愤已然控制不住。
“众将听令!”
跪着的马上站齐,又从帐外跑进来许多人,李桐挣扎着起身,面容惨淡,怒目圆瞪,摇晃了几次才站稳。
“整兵,出战。”只说了四个字,用光了他薄薄的气力。
薛之白扶住他,就听见下面又跪下了。
“将军,您刚回来,就歇歇吧!”
“将军,您不必亲自去啊。”
“将军……”
李桐喘着粗气,又要起身,他看向薛之白。
“我带你去。”她轻轻拍着他的手,示意他不要着急。
“薛姑娘,你怎么……”众人皆是诧异。
薛之白抬起头:“你们认为,他决定了的事,可以动摇吗?”
面面相觑,谁都知道,李桐的脾气,比他爹还犟些。
薛之白忽然听到一声低语,这才看见被众人忽略的秦北堂,不知说了些什么,声音没入满帐的喧嚣。
薛之白拍了拍李桐,指向那边,秦北堂正像一幡无风的旗似的,无力招手。
李桐站到床边,有了种当年两人落魄相遇时的沧桑感。
秦北堂一笑:“你我算身残志坚吗?”
李桐没笑:“你来干什么?找死?”
秦北堂叹了口气:“放心,我死了用不着你给我陪葬。”
李桐暴怒:“你要是敢死,你,你,我就……”拳头落在空中,怎么也砸不下来。
“我后悔来救你了。”秦北堂抚上自己的伤口。
李桐咬牙忍住悲伤,发出怪怪的怒喝:“你就不该来!”
“是。”秦北堂笑着截下他的话:“明知道你祸害留千年死不了,可还是会担心。”
李桐表情狰狞,几次屏息,仍然无法控制情绪。
秦北堂又开了口:“还以为趁此机会能损你两句,没想到倒了霉了。”
李桐只是看他开口闭口讲话,再无其他。
又有人带来坏消息,敌军与援军激战。
李桐气的头都炸了:“你不是和援军一起来的?”
“出城不到十里就被我甩了,他们太慢。”
见李桐要恼,秦北堂马上开始找补:“皇帝定是知道我来心之且,领军的是徐老将军,能打的很!”
“胡闹!”李桐气的青筋暴起。
“还有啊,这是我和徐老将军的一计,你可以来个前后夹击,今天正是时候……咳……咳。”
秦北堂越讲越激动,脸色由惨白转为红润,呼吸也急促了许多,细密的汗珠渐渐布满面颊,连话都说不连贯。
李桐凶他:“闭嘴歇着!”
秦北堂笑着求他:“药劲没过,让我多说两句话吧,等药劲过了,能不能开口都不知道了!”虽是笑着,可语气中明显带上了哭腔。
他说:“兄弟,你打了这么些年仗,今天陪我扯会磕吧。”愈发没了力气。
“好啊,老子也好久没扯了,正憋得慌。”一副豪迈模样。
秦北堂依旧笑着,却连半个时辰都没撑住,一时满帐军医匆忙。
李桐站在帐外,默默向天祈祷,睁眼时一脸火光。
“整兵,出战!”这一嗓子充满气势,也同样带着愤恨。
……
皇城内一派喧嚷无非是李将军大捷,秦相重伤。
天下即将一统,即入繁华,却有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旻国旧都,李桐看着一车太医走进来,又摇着头出去,气的一剑劈开石台,只想自己替了他。
余敌肃清,李桐再无其他挂念,一心一意为秦北堂治病,没想到他一语成谶,果真自那日起,再没能说一个字。
薛之白扶着一个女人走来,李桐收了剑,站得直直的。
那女子脸上犹有泪痕,看不出过分悲伤。
李桐皱了皱眉头,心中有悔,唤了声“嫂子”。
女子抬起头,轻声问他:“他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吗?”
李桐心里的忏悔增了千万,硬生生回答:“是”。
女子竟笑了,笑着笑着就哭起来,她说,秦北堂达到了他的目的,她为他骄傲。
不过是另一种安慰。
李桐顿了顿,还是说出口:“秦兄说,他今生最大的幸运,就是新婚那晚你没让丫鬟打死他。”
女子听了,已是满面淌泪,抑制不住的伤悲。
李桐又攥住拳头,考虑着下一段话要不要说出口。
“还有吗?”女子问他。
“有……”
“他说已经给你找好了下家,过了他的丧期……就能出嫁。”
“让他滚!”女子一边狂飙着泪一边骂。
“老娘不嫁!老娘守寡!”到了“寡”字,泣不成声。
李桐闭了闭嘴,后半段话终究还是没说。
到了第二天清晨,就有太医委婉的说清了状况:大限已至,无力回天。
李桐瘫倒在椅子上,久久未能缓神。
薛之白目睹了这一切,迟迟没能上前,心口处的疼痛不再猛烈,转身,走回自己的屋子。轻风细卷,身躯没入无垠的银白,到屋内,已换上了那身初见的装束。放眼,目光所及尽是白色,抬手,在雪地里长出一枝花来,花苞未开。
她就坐在花苞前,静静的等候着什么。
不久,一袭红衣立在门外,薛之白抬头笑了笑。
李桐却移开目光。
一阵无因的沉默,李桐终于看过来。
人若白雪人不知。
人雪相映曾相识。
“喏。”在他出神时,花朵开放,弥漫满屋清香。
“他怎么样?”薛之白递过花,问道。
李桐接过花,摇了摇头。
薛之白站在他面前,看不出喜,看不出悲。
“有事?”语气轻轻地答案却了然于心。
李桐踌躇了手脚,一朵盛放的花在手中捏来捏去。
两人无话,便静默着。
“我……”“我……”
两人又同时开口,却接了两句不同的话。
李桐:“你先说。”
薛之白:“我先说。”
薛之白笑了:“那年在素灵峰闲走,确实看到过红色的异象,我打算去看看,万一传说是真的,秦北堂就有救了。”
李桐先是一惊,后是一喜。
“你说真的?真的?”
总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薛之白好奇:“你想说什么?”
李桐低下头,犹犹豫豫:“我也不会说什么话,就是心有所感……之白,等这些事都过去,我就辞官,带着你去素灵峰的山脚开一片地。”
“为什么带我?”
“之白……世事无常,我已失去太多,不想再失去你了。”
却看到一片红光,从她眉心散开,比前几次都要强烈,明显可以看见雪做的衣衫下,缕缕暗红与心口相连。一股股异样的红光从心口向上传送着,李桐只觉得心跳停了下来,巨大的心慌铺天盖地而来。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抱住他的,只是不想他看到她伤心的样子。
“为什么哭呢?哭就不好看了。”
李桐屏息,只想把泪水逼回去,而另一边,却传出她的笑声。
“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李桐点点头。
“不,我说的是你不记得的那次。”
李桐无语。
“那日你被我吓得不轻。”又是一串笑声。
李桐还是说不出话来。
“子同,我在素灵峰呆了很多年,没人和我说话,没人同我玩闹,没人对我哭,对我笑,没人嫌我吵。我忘了很多,快乐、气愤、委屈、善良……”
“子同,天下如此,没有我,你也能护自己一世平安了吧。”
“子同,我就是一堆雪,不值得挂念……”
话到一半,已是哽噎。
薛之白感到眉心的雪瓣在收拢,身体的力气渐渐消失,再次抬眼,雪秋千轰然倒地。
一束极红极红的光映在眼前,挥之不去。
模糊间,那抹红色又立在崖前,她开口,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她伸手,人已没了踪影。